隔墙有尔(6)
纪然把车倒进车位,抱着因为玩累而呼呼大睡的女儿向单元门走去。小区里的车位都是固定长租的,纪然对自己那辆破车的“左邻右舍”很熟悉。而此时左侧车位上的车,似乎改换新颜了……回头一瞧,正是那辆林肯SUV。
为什么?纪然脑袋里被这三个字塞满。搬到他对门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车都要停在他旁边呢?来者不善一般只为谋财害命,自己显然无财可谋,只剩命了。
纪然胳膊一软,差点把女儿掉在地上。
经历了短暂失重的乐乐醒过来,迷茫地用胖出坑的小手揉着眼睛,“爸,我饿了。”
纪然没有回应女儿饿的呼唤,“小叙,包给我,你抱着她。”
走进单元门前,纪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车,心想:千万不要在某天不小心剐蹭了才好。冤有头债有主,“讲理”的闻名必定会把他请到黑店“剐蹭”一番的。
纪然走在最后面,缓慢的步伐踏在楼梯上,每一下都沉重得像是他的心事。爬到5楼,纪然轻声催促着洪福:“姥爷,快快快开门。”
“马上马上,”洪福用老年人特有的优雅和风度掏出钥匙,“怕什么,不就是个地痞流氓么,你姥爷年轻的时候也流氓过。”
对面的防盗门传来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纪然仿佛看见幽冥地府的大门在眼前缓缓开启。
闻名似乎正在打扫卫生,穿着黑色背心和宽松的家居裤,手臂和肩部隆起的发达肌肉上,沾着几点洗涤剂的泡沫,以及……几处形态各异的伤疤。
“你们好,”他温和地开口,“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
纪然一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像合唱团似的,来了个参差不齐的多声部问候:“名……名哥……名哥……名哥好。”老青少幼各具特色的声线混合在一处,异彩纷呈。
闻名笑笑,对朝他叫“哥”的洪福说:“大爷,您客气了。”
“哎呀没事,左邻右舍的客气点好。”洪福边飞速开门边说。
“有事尽管找我,”闻名伸长胳膊拉过门,在即将关闭的时候,又若有所思地打开了,“大爷,我不是地痞流氓,我有正式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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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闯民宅
纪然有点想搬家,但他这房子是父母留下的,不是租的。
如果把现在的家租出去,收来的租金绝对撑不起一处同样大小又地理位置优越的房子。况且,他也不忍心把这个温馨的家租给陌生人糟蹋。
下了班,疲惫地走进家门前,纪然不自觉地用余光瞄着对面的门。
半月以来倒是相安无事,所以纪然摸不准闻名的目的。他的作息时间不大规律,经常会听见他在凌晨步履匆匆地下楼或慢悠悠地上楼。如果是慢悠悠地下楼,那便不是去工作,而是遛狗。有时候,还会连续2、3天一点动静没有,大概是出差去了。
早上,纪叙说想吃咖喱鸡腿,纪然就让姥爷买了3个鸡腿回来。
电饭锅蒸腾着米饭的香气,鸡腿肉、胡萝卜、土豆和洋葱在锅中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放入咖喱块后,辛香的气味弥漫开来,汤汁逐渐变得浓稠。
纪然多留了些汤,这样还可以拌饭吃。
纪叙一边说“好吃”,一边又去添饭,吃相十分惊悚,看得纪然阵阵心慌。他本来盘算着,肯定会剩下不少,正好可以在明早做成拌面。似乎是和哥哥心有灵犀,纪叙放下碗筷,打着嗝说“吃饱了”。
哄睡女儿,做完家务,纪然来到露台,望着远处辉煌的灯火和车水马龙的街道,哀悼自己上个月的全勤奖。
同时意识到,因为那噩梦般的一天,这个月的全勤也落空了。里里外外,损失了300元x2的全勤奖,一套西装,一条领带,一双皮鞋,一件衬衫,以及一条旧秋裤……
纪然把胳膊肘撑在铁质栏杆上,心酸地用手机记账,算算3月份能攒下多少钱,之后开始翻看朋友们的动态。最新一条,是对门的房东在辅导孩子写作业,说自己要被孩子气得心梗了。
纪然心里一动,拨通了这个有过数面之缘的中年大姐的电话。
“姐,我是纪然。我住爱新小区,你房子对门,还记得我吗?”
大姐像少女般娇笑一声,“我当然记得你啦,你那么帅。”
“姐,我想跟你反应个情况,关于这位租客。”
“怎么啦?那小子是不是在我房子里搞破坏啦?”
“那倒是没有,就是吧,”纪然犹豫一下,还是接着说,“他不太像好人啊。”
大姐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他在我房子里打架了?”
“那倒没有,挺安静的。”
大姐松了口气,“哎呦,那你怕什么,安心吧。那个小伙子很不错的,在酒店上班的,我有他身份证的复印件,没问题的。”
“可是他真的不像好人啊!”纪然的手指烦躁地挠着栏杆。
“他很帅的呀!”
“姐,不能以貌取人啊!”那个人长得那么野蛮,哪里帅了?
“他真的挺好呀,上一个人搬走后,我把房租涨了,他一点价都没讲的。”
纪然还想向大姐灌输“闻名不是好人”的重要理念,人家已经匆匆挂断了。
“唉……”他轻声叹息,右眼的余光瞥见一点火光,在黑暗中乍明乍灭。他猛地扭头,看见3米开外的隔壁露台上,一张单人沙发里,隐匿着一个黑影。
烟头又亮了一下,黑影笑了,“你看人真准。”
纪然的心狠狠一缩。完了,他和那位大姐的通话全被听到了,包括他对闻名的评价:不像好人。
“名哥,别误会,我那个……”纪然的声音听起来很肾虚。他成功的在得罪这个男人的进程中,为自己加了一朵小红花。
闻名平静地向夜空吹出一口烟雾,“我没误会,听得挺明白的。中心思想就是,我不像好人,对吧?”
纪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护栏。身后客厅的灯开着,温馨的暖光斜照在他身上,窘态被闻名尽收眼底。配合露台上欣欣向荣的花石草木,像只在森林里迷路的小动物。
相反,闻名家的客厅灯没有开,整个露台都笼罩在黑暗中。因为看不清男人的表情,纪然做出了一个很无厘头的举动:开启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往那边照了过去。
惨白的光线下,闻名的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纪然举着手机的手垂下,随即又不安地照了一下。
“纪先生,你在模仿灯塔?想跟我传递什么信号吗?”
“啊,没有,不好意思。”虽然不太礼貌,但纪然急需知道男人有没有很生气。不过就算知道了,好像也没什么鸟用……
“你把工作服还回来了,像扔炸药包一样。”似乎是目睹了纪然那宛如恐怖袭击的还衣服方式,闻名轻笑一声。
“嗯,我洗过了。”纪然情不自禁摸了摸身上的睡衣。之前他总是梦到,自己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只剩一条裤衩了。
“我没让你光着回家,算是不错了吧?”
“谢谢。”
“我没伤害你吧?”
“没有。”
“那你战战兢兢的做什么?”
“名哥,”纪然鼓起勇气,“咱们之前认识吗?你为什么要和我做邻居?为什么把车停在我的旁边?”
闻名没有否认,“你是物业啊,管这么多?”
纪然被怼得无话可说,和闻名聊天实在是一种折磨。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机,“啊,10点多了,得洗洗睡了,名哥也早点休息哈。”
说完,纪然轻轻滑开露台的拉门,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地退场。
那张单人沙发吱呀一声,闻名站起来了。他掐灭烟头,把沙发推到靠近纪然家的这侧护栏下。
纪然留了半个身子在外面,不解地看着。接下来,男人做出了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举动。
只见闻名后退几步,然后开始助跑,左脚踏上沙发,右脚使劲一蹬护栏,整个人腾空而起,咻一下飞跃到纪然家的露台,落地时带起一阵妖风。
“我的妈——”纪然吓得双目圆睁,差点抽过去,连忙把门重新关上,生怕惊到熟睡的女儿。这人不要命吗?袋鼠成精了?以为自己在玩刺客信条?
“麻烦给我找双拖鞋。”闻名轻松地挪动了一下光着的双脚,仿佛刚才凌空飞跃而来的不是他。
纪然终于从极度惊愕中缓过神来,“名哥,请你……请你再飞回去,你这是私闯民宅。”
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极限的造访方式。如此一来,男人岂不是可以在自己家来去自如?看来,要在露台加装防护网之类的了,不知道要多少钱……
闻名慢慢靠近纪然,微风送来淡淡的薄荷味,“你不知道吗,坏人做事是没有规律可循的。”
“改天,改天再请你来做客吧,今天太晚了。”
“那我借道回去。”
飞回去确实太危险了……纪然犹豫一下,勉强点头,“你过来的时候,带钥匙了?”
“带了。”
他早就准备要飞到我家来!纪然在心里愤愤地大喊。他拉开露台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进。”
闻名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环视客厅,轻声评价:“你家很温馨。”
虽然生活得有几分清苦,但纪然保持了苦中作乐的良好心态和生活情趣,把家布置成简朴自然的美式田园风格,东西虽多,但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谢谢,还好吧。”纪然急忙像导游一样,用手势引导这位不速之客穿过客厅,正遇上从卫生间出来的弟弟。
纪叙擦着脸上的水珠,怔怔地看着闻名,口中低呼:“哎我去!”
纪然解释道:“名哥想看姥爷养的花花草草,刚带他参观了下,呵呵。”
“名哥晚上好……什么时候来的?”
闻名随手一指露台,“刚来。”
“我刚才洗澡来着,没怎么注意,不好意思啊。”纪叙说完,就一脸纳闷地回到主卧,关上了门。他很费解,为什么哥哥一边说不要过多接触这位名哥,一边又大晚上的把人请到家里来赏花。
洪福那雄浑的鼾声隔着卧室门清晰地传来,闻名笑着说:“老大爷中气十足嘛。”
纪然快走了几步,打开防盗门,满脸堆笑说:“你往前走两步就到了,我就不送你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