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尔(52)
“你没有想做的事吗?”
“问大黄吧。”
“大黄来!”纪然朝房门口喊了一声,大黄迈着闲适的步伐走进来,懒洋洋地斜睨着他。
“你想怎么过生日呀大黄?”
大黄呜呜几声,转身走了。
“什么意思啊,名哥你给翻译一下呗?”
闻名沉默半晌,对着纱窗吹出一口烟雾,“想去蹦极。”
“大黄想蹦极?”
“我。”
这不是只可远观的玩命运动吗?不过,假如他喜欢……
“那我请你蹦极吧!”纪然顿了顿,“去掉吧。”
“你跟我,一起。”
天!别人过生日要钱,他过生日要命!
纪然瞬间就冒了满背的冷汗,浑身每个毛孔,都倏地张开又缩紧。光是想想那个宛若跳楼的场面,一颗心就突突得仿佛在坐拖拉机。
他装作没听见,开始清理身体、穿衣,“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听说琼山那边可以玩,到时候陪你去……我看你跳。”
闻名没接着说双人蹦极的事,只是淡淡道:“晚安,争取梦见我。”
一周后,周末晚上,闻名刚好赶在饭点过来,就顺便加入晚饭。席间,掏出一把车钥匙甩在桌上,推给纪然。
洪福和纪叙像是排练过似的,整齐划一地说了句:“谢谢名哥。”
“停在楼下路边了,合同、维修手册、保单那些东西在副驾驶的储物箱里。”
纪然只是一个劲儿点头,感激到极致,语言匮乏。
“抓紧时间把车位空出来,旧车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儿童座椅拆下来,我帮你处理掉。”
“卖掉之后,钱你留着买烟吧,嘿。”纪然觉得,和这么贵重的礼物相比,自己的话真是苍白到极点。那辆三手破车,卖掉后恐怕都不够买个iPhone。
洪福和纪叙也大方地说:“对对对,留着买烟吧。”
闻名淡然一笑,“你们不用在意这些,挣钱对我来讲并不难。”
洪福和纪叙看向每天都在为生计奔波,累成狗依旧挣扎在平均工资线的养家者。纪然不以为意,也知道闻名说的是实话,一旦逾越某种边界,挣钱真的很容易。
纪然没问过闻名的收入和存款,不过他知道,那套海边的高级公寓是某一年的年终奖,车也是公司发的……不过,他只期望他的石头哥哥普通而平安就好,喜欢抓贼,不如去辞职后去工厂,做个保安队小队长之类的。
闻名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用宠溺的目光瞥了纪然一眼,“我和然然这样踏实工作的大好青年不同,我放弃了一些东西。你们家的核心问题,大部分都可以直接用钱解决,然后获得肉眼可见的好结果,多幸福。”
洪福轻捋着那根长白眉,“这口吻也太霸道了,名哥,你老了之后绝对是公园的总扛把子,舞伴随便挑。”
闻名苦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因为金钱的鼓舞,和一直以来的仰慕,纪叙兴奋地问:“名哥,我以后就跟你混吧怎么样?我是认真的!”
“可以啊。”
桌下,纪然狠狠跺在闻名的脚上。后者又接着说:“不过你要先好好学习。”
纪叙诧异地挑眉。
闻名任由纪然踩着,面上漫不经心,“今年开始,我们公司招聘都要求本科及以上学历了。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然早混进高层了。”
“靠……现在混黑道都要求学历了?该不会还对外语有要求?”
纪然皱着眉,用另一只脚去跺弟弟,结果洪福“哎呦”一声,“谁踩我?”
闻名爽朗一笑,眼中却漫起阴霾,“你们看,这么久了,你们大家,包括乐乐,给我贴的标签依旧是小混混。这大概,就是我放弃的东西吧。”
纪然拍拍他的手背,“快吃饭吧。”
余光一瞥,他小指的指甲有点反光。是那抹透明指甲油,还残留着一半。
纪然头一次想到,他也许很喜欢小孩子?他曾伤感于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那么创造一个生命,或许是最恰当、牢固的纽带。
可我又不会生,纪然暗中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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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将头顶的密林烫出无数不规则的光斑,草木蒸腾出独特的馨香,空气中浮动着令人心肺舒适的负氧离子。
纪然摘下帽子捋了捋头发,长舒一口气。
转眼间,就到了5月底。现在,他正跟闻名并肩走在森林公园的林间栈道上,实木栈道在脚下发出空洞而有质感的声音,明明是清幽静谧的场景,心头却像一万匹马在跳踢踏舞般乱糟糟。
他是来旁观蹦极的。双人蹦极这件要命事,闻名只提过一次,而他选择装聋作哑。但是,毕竟是人家名哥的生日愿望……算了算了,在半空吓尿可就糗大了。
“名哥,歇一会儿。”纪然在栈道边坐下,双腿垂到地面,脚尖踢弄繁茂野草。
闻名也坐下来,打开背包,递上一瓶水。
“刚走了几公里,就累了?”
“早知道就开车进来了。”
“不是你像大猩猩一样,咣咣拍着胸/脯说不会累,要徒步吗?”
“我严重高估自己了。”纪然把肿胀的双腿搭在闻名腿上,享受着按摩,直到传来其他游人的脚步声才拿下来。
翻出手机,工作群里更新着同事们开单的好消息。纪然压下工作日请假出来玩的罪恶感,突发奇想去翻看闻名去年今日的动态。
一个水果蛋糕,后面是戴着生日帽,伸着舌头的大黄。温馨,也心酸。
纪然用脚在草里荡秋千般晃荡,突然觉得鞋面一沉,抬脚一看,顿时原地起飞,在栈道上狂跳。
“妈呀啊啊啊——”
那是条灰色小蛇,早被甩飞溜走,但纪然蹦迪似的跳了两分钟才停下来。
闻名笑着站起来,纪然又跳到他背上,双腿圈着他的腰,脚再不敢沾地。
“名哥名哥名哥,你背我吧好不好?”
闻名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你这么怕蛇啊?我小时候还烤过呢,把脑袋剁下来,放血,从切口处使劲一撕,唰一下整张蛇皮就下来了,剥完皮的蛇粉嘟嘟的,像你一样,味道很香的。”
纪然心悸,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
掌心传来湿润酥麻的触感,是闻名的舌尖。
“讨厌……”纪然移开手。
“你先下来,我把包背前面。”
纪然重返地面,警惕地打量脚下四周。闻名把包挪在胸前,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名哥!背我啊!”
纪然赶上去,几次想扑到他背上,却被敏捷地躲开了,急得眼角发红。在这密林之中,必须让双脚离地,谁知道会不会有不长眼的蛇流窜到栈道上?
纪然开始他并不擅长的撒娇,“名哥,求你背我走好不好!么么哒,爱你呦!喵喵喵……”
“我也爱你,但是我不想背你。”闻名叉着腰大笑不止,随后竟跳到栈道旁的野草里,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回头挑衅地瞥一眼纪然,像个顽劣少年。
纪然像羚羊般跳跃前进,“背我嘛,我不沉的!”
闻名停下脚步,转身定定地望着他,“陪我蹦极,我就背你走出这里。”
“我会吓尿的!公园会说我随地小便,要罚款的!”
“我替你交罚款,陪我。”
一分钟后,纪然妥协了,成功收获坐骑x1,舒舒服服地趴在闻名宽阔的背上,一步步被拽向未知的深渊。
第52章 模拟殉情
走出林间栈道,他们租了辆双人自行车,按照路边的指示牌,向蹦极地点进发。纪然在后面偷懒,心事重重地看风景吃薯片,根本不蹬。
奈何闻名一颗红心向蹦极,不知疲惫蹬得飞快,屁股都离了座位悬在半空。不得不承认,野生的人类身体素质真的棒,在床上也多次印证过了……
“名哥,别太认真,你当这是环法自行车赛吗?”
闻名气息丝毫不乱,轻松地哼了一声,“别吃了,你会吐的。”
“……”
纪然乖乖住嘴。吓尿又吓吐,那场景真是太梦幻了。
一路上坡,骑到海边的悬崖,便开始下车徒步。烈日之下水波碧蓝,海风呼啸而过,纪然两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走。
“名哥,我要去放个水。”
“两分钟前不是刚上过厕所?”
一道钢铁跳台,如利剑般直指虚空,悬于海天之间,这便是海上蹦极了。纪然好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此生的归宿。
网上说,跳台至海面,足有百米之高。双人跳是800元,纪然掏了钱,心想真是花钱买罪受。
称了体重,填写《蹦极跳游客保证书》,然后就坐在跳台下的休息区等待叫号。虽是工作日,来玩的人倒是不少,撕破晴空的惨叫不断击打在耳膜上,纪然浑身发冷牙齿打架,紧紧抱着闻名的手臂。
“58号!”催命般的声音响起。
纪然两眼一翻装晕,倚在闻名身上,听他说“晕倒的话钱就打水漂了”,又怏怏不乐地醒了过来。
他们到跳台边做准备工作时,一对情侣刚被推下去,惨叫随着弹跳忽远忽近。还有一对已经穿戴好装备,表情是慨然赴死的决绝。
教练见纪然面色如土,问:“第一次吧?”
“是,是啊。”
“没有经验只能绑腰,这样简单也舒服。”
纪然认命般合起双眼,任由教练摆布,戴上头盔,胆寒地想着:干脆绑我脖子上吧,给我来个痛快!
轮到他们了。
被推到跳台边缘,背对着无尽虚空,激狂的海风卷起衣角和头盔外的发丝。纪然紧紧搂住闻名的腰,同时感到自己的腰背被有力的臂膀环紧。
纪然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几欲哽咽,“闻名,我讨厌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那你干嘛抱着我不撒手?”
教练在做最后的叮嘱:“再说一遍,千万千万,别亲嘴儿,容易把牙磕掉,严重的咬断舌头。”
谁TM有这种闲情逸致!
“准备好了?三,二,一 ——”
被推下去前,海风送来闻名的温情告白:“然然,一起殉情吧。”
“不要啊啊啊啊——”
失重的感觉占据了大脑,强烈刺激使人体处于高度应激状态,瞬时分泌大量肾上腺素。纪然确信自己已经到达死亡临界点,他从未像此刻这么恨这个男人,也从未像此刻这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