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夏初染没有明说,但他感觉对方一定察觉了什么。
他定了定神,佯装无事发生,落下一子后道:“是吗?常见路数罢了,哪里特别?”说完怕夏初染不买账,又胡诌起来:“棋路不能墨守成规,若是被敌人抓住了路数,岂非策略都被预判?总是要时常变化才好,你见我开局到现在,换了几种路数?”
夏初染抬眼看他,见他一脸坦然,指尖的棋子捏了捏,再次落下,“是我孤陋寡闻了。”
秋晚暄松了口气,心道自己以后还是别跟这小子下棋了吧。
此时,夏初染忽然皱了下眉,回头看向识海远处亮起的微光。
秋晚暄了然,“你公务繁忙,去吧。”一届妖皇陛下,总跟他待在识海里算怎么回事?
夏初染的目光又望了过来,盯着他看,仿佛看不够似地,良久才道:“不是什么要事。”
秋晚暄笑了,“为什么每次分别你都表现得像是再也见不到我似的?”
这话令夏初染的神色微变,数息的沉默后,秋晚暄叹道:“你是不是怕我消失后,就没人陪你修行了?”
他看见对方微白的唇抿了一下,“前辈..”
夏初染声音顿了顿,才道:“知道自己的大限么?”
秋晚暄心说这小子,之前在瞬时钟里教导了十几年都没关心过他的大限,怎么现在倒问起这个了。
难道是他这个工具人用起来太顺手,又急于飞升,所以舍不得了?
他想了想,怕对方一门心思都在识海里修炼不肯走,便道:“只要你心境放平,不为外物所扰,飞升之日便不远了,你若能做到这一点,我便能陪你到那时。”
听闻此言,夏初染的眸光亮起,“前辈所言当真?”
“当然。”
夏初染一枚棋子紧紧捏在掌心,缓缓点头,“好,够了。”
秋晚暄想说什么够了?
不过想想也明白,无非是陪他修行的时间够了吧。于是挥挥手,“去吧,总是高强度修行并非益事。”
夏初染嗯了一声,才起身郑重其事般地看他一眼,“前辈,等我回来。”话落,面前人影便消失了。
秋晚暄扭过头,看见一旁树干后躲着一个蓝盈盈的孩童,正叼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帕子,两只圆成了球的小手攥紧了帕子的边角,正泪眼婆娑地看他。
他无奈一笑,“你怎么又在哭?”
青鸾连忙缩了回去,背过树干抽抽噎噎道:“青鸾..青鸾只是被风沙迷眼了。”
秋晚暄挑眉,“是吗?”
“嗯!”
秋晚暄招招手,“你过来。”
青鸾的小脑袋从树干后方探出来,犹豫了一下,终于没能抵抗秋晚暄的召唤,迈开小腿忐忑地走了过来。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
正殿上,夏初染一提衣摆落座,有些不耐烦地道:“讲。”
阶下金甲卫垂首,“主上派去万象宗的探子回报,医尊确已回到宗门,还有从明堂带回的消息,说是剑尊大人的所有法器等物都被转移到了重兵把手的宗门宝库,不容易潜入。”
夏初染摇摇头,“契物不必找了。”
此前他以为师尊没有意识,可现在他知道了,就算他设下聚魂阵,对方也不会入阵,那个人不会接受他牺牲自己的。
为了救他,不惜亲手挖了他的骨头,不惜口出恶言,甚至不惜..
夏初染想起天极塔之事便控制不住地握紧了拳。
这样费劲千辛万苦地救下他,又怎会眼睁睁看他去设聚魂阵以命换命?
他一定要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金甲卫本有些错愕,之前主上还三令五申下了严令一定要查到的契物,说不要又不要了?
毕竟上意难测,他没有多想,又奉上一封卷轴道:“主上此前下命彻查天极塔散塔当日发生的事,探子明察暗访,记载在此。”
见夏初染翻看卷轴,金甲卫又道:“那日天极塔主上进入第七关后,塔外就已经围满了各路人马,都是等着抢白宣的,教皇殿,万象宗,七刹城都来了。”
听见这句,夏初染眉宇紧紧地锁起来,“围满了人?”
在他的记忆里,他出塔后就只看见师尊一个人,根本没有围观者。
难道是幻境?毕竟对方要做的事不能暴露于人前。
但是他有青鸾,只要他想,青鸾随时可以帮他脱离幻境。此前就是因为青鸾没有反应,他才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出塔了。
毕竟青鸾昏厥是在师尊拔剑之后,如果是幻境,一早就会察觉并提醒他。
他沉声问道:“当时没人见过剑尊吗?”
“没有,不仅没人见过,就连万象宗内也毫无剑尊踪迹,并且从那日之后,他就失踪了。”
夏初染瞳仁微微颤动了一下,站起身急急追问:“天极塔周遭百里范围都有可能是传送出口,你们可曾查过过,可有人见过孤与剑尊,或是任何龙焰焚烧过的痕迹?”
其实前半句是多此一问,因为当时他看到的环境就是天极塔境灵常用的峡谷出口,也是围观者聚集最多的地方。
金甲卫摇头,“都查过了,没有任何目击者,亦找不到龙焰的蛛丝马迹。”
夏初染闻言,面露怔然,忽而跌坐回高座上。
当时他看见命簿的「龙焰焚身」四字,回到妖界就立即下令彻查,如果当时自己真的使用了龙焰,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如今看来,果然有问题。
若当时他看到的不是幻境,且只有他与师尊两个人,又没有留下任何目击者与线索,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根本没有离开天极塔。
因为只要还在天极塔内,境灵便可以改造任意场景,伪装成塔外的模样。
如此一来,没人见过他们,亦没有龙焰的燃烧痕迹也都合理了。毕竟整个塔身都散了,就算有痕迹也都消弭无踪。
可这又引申出了更大的问题:师尊为什么能进到塔中?境灵又为什么会帮他?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联系之前种种,他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如果师尊一早就进到塔里了呢?
而且不仅要进到塔里,还要得到境灵的认可,如此境灵才会帮他。
想到这,他眸光一凛,急急问道:“白宣是何时出塔?”
“几路人马围住他时,已过未时。”
夏初染想到自己出塔时遇到的那拨人告诉他当时是晌午,所以白宣在他之后出塔。
他又仔细翻阅卷轴,查找每一处蛛丝马迹,良久后,他愣怔看着那满目的字迹,心跳忽然纷乱起来。
白宣与师尊的时间线完全重叠了。
白宣入塔的时间正是师尊失踪的时间,而白宣在第七层闯关时,他与师尊也正在塔内!
这一系列巧合过于匪夷所思,令他不得不产生一种令他浑身战栗的猜测。
如果白宣..就是师尊呢?
一切都合理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了传承人,境灵不仅可以帮着伪造峡谷环境,还能压制青鸾,使其昏厥。
之前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白宣的身份,甚至因为二人太像,屡次令他产生错觉。只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出塔见到师尊时,白宣还在天极塔第七层闯关,所以自欺欺人地想,二者并非同一个人。
他的一切推理逻辑都建立在笃信了当时的自己已经出塔这一点上。
可现在..
他看着掌中的秘报卷轴,连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但命簿上的「龙焰焚身,尸骨无存」几个字又如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可是。命簿会错吗?
师尊,在骗他吗?
想到这他的心脏剧烈地快动起来,砰砰砰地砸着胸骨。
连日来压在他胸口的郁结之气竟然开始松动,他一手撑着额前,半张脸没入阴影中,忽然低低发出笑声。
那笑声是带着颤抖的气声,旁人听来分辨不出他是在笑,还是在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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