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狭小,孩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秋晚暄不忍,想摸摸孩子,却连一只手指头都控制不了。
“别怕,都过去了。”他自言自语,当然孩子是听不见的。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人声传来:“找了这么久都没影,要我说肯定摔死了,你没看落点那血肉模糊一大片,看得我都快吐了。”
“如果是摔死,那堆东西里怎么还有咱们的人?”
“被砸..砸死的?”
“啧,这话你自己信吗?”
“可是都找多久了,那么点大的孩子他能跑多远?”
“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瞬时钟,找不到咱们怎么交差?”
声音越来越远。
秋晚暄从对话判断,那女人大概是做了什么,把追兵绞杀了,或者同归于尽,总之..
他叹了口气,奶娘应是回不来了。
小孩缩瑟着,因为又惊又累,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迷迷糊糊一直喃喃地唤着:“爹爹,嬷媪..”
秋晚暄试图挣脱出这具躯壳,可是挣扎了半天,只是大半灵体跃了出来,孩子在他眼里抱成小小的一团,他想碰一碰孩子,可是双手只是凭空穿过。
于是他面对着孩子,也抱膝蹲下,自言自语道:“抱歉啊,占了你的身份。”
他想问你死之前查到仇人是谁了么?瞬时钟就是你怀里那个金盒子么?你把它藏哪了?
但明知不会有答案,便没再开口。
他又思忖了许久,才叹道:“我也不知能为你做点什么。”
“若是将来遇见你的仇人,那这仇我便替你报了吧。”
外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夜枭时不时发出诡异的鸣叫,孩子又被梦魇惊醒,一面抽着鼻子,一面自言自语:“嬷媪是不是回不来了?”
秋晚暄听见这一问,仗着孩子听不见,点头嗯了一声。
天光透过石缝照进洞穴几缕光线,孩子依然不敢动,摸索着找出一块虎晶石,犹豫了一下,悄声道:“九哥哥。”
等了一会,没回应,孩子又喊了一声殷胄的大名。
还是一片寂静,孩子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九哥哥,你来救我好不好,爹爹不见了,嬷媪也走了,他们都骗我,说会回来接我,其实他们回不来了对不对?”
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九哥哥,我不敢出去,你来接我吧..”
直到哭了整日,精疲力竭,最后声音也没了,却没有听见殷胄的回应。
秋晚暄有些急了,才半大的孩子,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虽然他知道原主肯定是撑下来了,但还是免不了焦急,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在这幻境中,他只不过是个游魂。
难过与心疼令他想要结束幻境,可对原主身世的好奇又驱使他继续看下去,若是能通过这段记忆再查出些蛛丝马迹更好。
接近黄昏时,他看见孩子再次醒来,一双眼睛不再噙着泪光,而是变得黑邃而空洞,仿佛有什么天真的东西消失了。
幼小的双臂撑在石块上,用力推了推,可石块纹丝不动。
好在洞穴狭小,孩子很快转变策略,背靠洞壁曲起双腿蹬在石块上,借着反作用力全力咬牙一蹬,石块晃动了一下。
随后秋晚暄听见孩子扯着嗓子呐喊,耗尽了仅剩的力气,终于听见砰地一声,石块坍塌,夕阳有些刺眼的光线直射进来。
小秋晚暄抬臂遮挡视线,待适应了光线后,才慢慢爬出洞穴。
此时的秋晚暄已经彻底挣脱出躯壳,像个背后灵一般一路跟着孩子,他看见孩子徒步穿过丛山峻岭,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胡乱挖些灵草或果子。
也不再呢喃着唤爹爹或嬷媪了,只是一路沉默,仿佛那不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倒比现在的他更像一个游魂。
连走了几天几夜,小小的身影已经变得虚弱无比,可脚步却越发坚定。秋晚暄知道,那个躯壳里的灵魂就在这几日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开始跟在孩子身后自言自语,一会问:“你要去哪?”一会说:“他们并不是骗你,你别怪他们。”但他能看出来,孩子其实什么都明白。
后来孩子远远从山顶眺望,看见了城镇的影子。
城外人来人往,是个繁华的人修两界交界处,城门外有两名修士模样的人提刀仿佛在守候什么。
秋晚暄猜测应该不止这两人,于是极目远眺,果然在城楼上以及附近的林间,都看见了行迹可疑的人。
小秋晚暄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于是停下脚步,转而回到林子里,找到一处平地生起了一堆篝火。
这也许是唯一一次能够从这段记忆中得到线索的机会,秋晚暄不敢错过,好在灵体有了一定的活动范围,大概是距躯壳百丈内,于是他再次回到山顶。
灵体的视力比他想象的更强,更清晰,他甚至能看清那些修士的容貌。
那些人身着黑衣,仿佛是有意遮掩,从服制上看不出任何特点,还戴着箬笠。他的视线在一名黑衣人身上巡梭,直到落在其人腰间的刀柄处。
那是一柄长刀,长约五尺,比常见的刀要长出些许,刀身笔直,刀鞘黝黑有光泽,像是乌木所制。
这些不算特别,特别的是,刀柄一侧刻着一个圆形的徽印,中心是个六边形,重重圆环交叠,像是个。
那徽印没有着色,彻底融于一片乌木色中,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秋晚暄再看不出别的什么线索,又放心不下孩子,他便回到了篝火旁。
孩子烤干了衣衫后,盯着火苗看了许久,又沉默着从腰间撤下一块玉珏。
他看见上面刻着两个字:明宣。
“这才是你的名字?”他问道。
随后他便看见孩子捡起一块坚硬的石头,翻出尖锐的一端狠狠砸向玉石,可是因为力气小,玉石只是磕掉了一小片。孩子眸光闪了一下旋即化作锐利锋芒,再次咬牙狠狠地连砸了十几下,一边砸一边发出闷哼。
终于玉石成了碎片,孩子的手掌也被划得鲜血淋漓。
他听见孩子低声道:“从今以后,你不叫明宣了。”
秋晚暄一面心疼,一面又想这样缜密的心思哪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知道自己正被追杀,于是选择抛弃名字。分明谁也没有教他。
正当他以为孩子这样对待自己已经够狠心的时候,却看见那个瘦小的手从火堆中取出一根烧了一半的木头。
木头的一端被烧成了碳,还冒着星火。孩子盯着星火看,那目光看得秋晚暄心惊肉跳。
“你要做什么?”
孩子沉沉地吸了几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闭上眼,将碳火对准了自己的脸。
“住手!”
秋晚暄拼命挣扎,却还是眼睁睁看着碳火扎进了稚嫩的皮肉里。他猛地闭眼,不敢再看。
耳边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掩盖了碳火灼烧皮肤的声音。
秋晚暄揪心不已,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毁了名字不够,还要毁去容貌,才能在这天罗地网中瞒天过海。如此缜密的心思,如此狠的心,这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吗?
木炭掉在地上发出一身闷响,孩子步履蹒跚地往山下走去,直走到山脚的一户农户门前,终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在闭眼的前一刻,视线中有农家围了上来。
便在孩子失去意识的一瞬间,秋晚暄仿佛抓住了某个关窍,夺取了躯壳的控制权。
*
天幕上,夏初染落下最后一笔,却望着画面怔怔失神。
观众都在好奇夏初染画了个什么,便见境灵的视线落在画卷上,然后眯了眯眼,视线不错地向前几步来到了案几前。
画卷上的人是个背影,那人束着高翅银冠,肩头披散的发梢间半露出两截细细的红绳,身型清隽,形貌昳丽,微微偏过的小半张侧脸,露出月华如练的肌肤以及精致流畅的面部线条,纤长的睫羽下带着些微粉的眼尾。
画面上随意泼洒的淡墨与头顶大片的淡粉花瓣,伴着些朦胧迤逦的气质,更显得玉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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