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鹤发童颜来形容,毫不为过。
太医令面君礼数周全,不卑不亢,直言道:“陛下身体得远宁王爷看顾,老臣倍感轻松,只是近日,老臣有一发现,本不该在陛下龙体欠安时扰乱您的心思,但若是让事态恣意,恐成我大尧灭顶灾祸。”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织锦小盒子,呈到御前,继续道:“微臣近来得到一种丹药,更发现数位官员亲眷,因服用此药出现了不同的失神症状,若是有通医术者,以求仙问道为诱饵,控制我大尧官宦,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白昼略惊。
他未曾想到,文煦的初衷,会被一名太医一言戳穿。
他早就悉知文煦建设乐兮堂,又偷偷炼药散出去的初衷,但他没太管。
主要是因为,现阶段被文煦拉下水的,还都是些经不住酒□□惑的官员,本就不是什么心思坚韧之人,不必冒着风险,取小放大。
但如今朝堂上,太医令当着众臣把事情叫破了,白昼便问道:“这样的药物,倒是有意思,源于何处?”
太医令拱手答:“微臣尚且不知,丸药是微臣的一位药材商朋友偶然得来,觉得事有蹊跷,才拿给微臣的。微臣查验出这药丸中两位药材,量小止痛清热祛毒,量大却致幻上瘾,恰巧和几位官员亲眷症状相似。陛下若要细查,只需派人去查验都城里的药坊,自然能顺藤摸瓜,”顿了顿,他又道,“微臣听闻冬日时,有位方士前来觐丹,当时丹药查验确实无毒,但其中也含了一味鼠尾艾玉草,不知此人与这事是否有关。”
呵,说得是尚宇炎。
何止有关,命都没了。
白昼漫不经心的捻起那颗丹药看,乌黑的丹丸里,隐隐透出些散碎的金色,确实是文煦那儿的好东西。
看来无论何事,有人糊涂便有人清醒。
他转向刑部尚书陶迪,见他毕恭毕敬的站在殿下,道:“陶爱卿,此事交由你去查实一二,能制出这么神奇丹药的人,是个人才,若是能查到,可别弄死了,朕想见见。至于田老,用心赤诚,当赏。”说完,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甩着袍子退朝了。
这就完了。
不咸不淡的。
直接把还要进一步慷慨陈词的太医令晾在殿上了。
太医令满心话噎在嗓子眼,终而化为一声轻叹——皇上这般不当回事,大尧危矣。
他当然不知道,皇上这般,是不愿打草惊蛇,也是不愿让心怀叵测之人视他为眼中钉。
下朝后,白昼用着午膳,思来想去觉得不妥,招陈星宁入宫,问他道:“夏姑娘近来如何?”
陈星宁知道皇上的醉翁之意,不是关心姑娘,行礼答道:“文煦小心谨慎得紧,自从尚宇炎出事,他就把司星好好的供养着,只让她教授些琴曲给富户公子,药的事儿,半颗都没经过她手。但她有一次偷偷看到方妙儿非常小心的进了地下的密道。”
鼍龙湖下的密道,只剩下一间石屋,还下去做什么?
而且,对于文煦而言,密道已经暴露在皇上眼皮子低下了。
转念,白昼便又明白了——弩下逃箭,灯下黑。
哼,小机巧心思倒是不少。
白昼道:“文煦对付尚宇炎的手段可不简单,你让她注意安全,别惹文煦生疑,”说着,他把丹药递给陈星宁,“田老能当朝奏报,他……朕还是不放心,你去看护着些吧,另外,这药他到底如何得来的,帮朕去查查。”
陈星宁领命走了,白昼才又把饭吃完。
布戈忍不住在一边唠叨:“陛下,您身子刚好,怎么就这么操心,王爷要是知道了,又该担心了。”
预料之中,白昼笑着白了他一眼,道:“若是他知道了,就是你打的小报告。”
说着,到窗前的摇椅上一歪,闭目养神了。
再说远宁王,他此时没在宫里,而是又去了刑部。
马巽一面之词,王也觉得可信却不全面,他还要再查问马承扬一番。
刑部问案的手段可圈可点,却敌不过王爷直接用药。
远宁王给那让人说真话的药取了个名字,名叫“一青二白”,指的不是小葱拌豆腐,也并非身家青白,而是取自寒花淬和东莨菪花的配比比例及颜色。
查问马承扬,王爷毕竟不便亲自露面,药给到玉人,让他扮作刑部小吏去问话。
可结果令人失望,问讯的结果几乎与三法司现有的文书记录一般无二。
饶是如此,远宁王也折腾到晚膳时才回宫去。
一进朝露殿,就觉得不大对劲。
布戈和小可儿都站在门外廊下,王爷刚上台阶,便听见屋里一阵茶盏摔碎的声音,紧跟着便是陈星宁的声音道:“陛下息怒,微臣失职。”
王爷看向布戈。
布戈瘪了嘴,咬着嘴唇思虑片刻,道:“太医令田大人,今日下午当街被刺身亡。”
即便王爷沉着冷静,也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早上参奏丹药问题,午后就遇刺了。
并且是光天化日,街市上行凶。
无法无天了么?
布戈又道:“陛下……午膳时其实已经预料到不妥,派陈大人前去看顾……可不曾想……”
是啊,天子脚下,谁也没想到有人能当街行凶。
即便是看顾,也不可能像个保镖一样,咫尺距离,寸步不离。
否则,不反倒此地无银,打草惊蛇了吗。
“行刺的人呢?”
布戈道:“听说,是个疯汉,杀了人之后,自己抹脖子了。”
远宁王还是更担心白昼身体,他该是真生气了,这事儿换谁都得生气。
刚想进屋,陈星宁正好拉殿门退出来了。
顶着一脸的一言难尽,向王爷行个礼,退下去了。
殿内,白昼就在门厅处,坐在椅子上愣愣的出神。
他见远宁王进来,只淡淡的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王爷怔了极短的片刻,在他与白昼相识的几年时间里,这样的神色,他是第三次在白昼脸上见到:
第一次,是因为一个竞争对手无赖一般,在白昼生父祭日当天,把自陵园到白昼公司楼下的公路两侧挂满了彩旗和标语,写满了“早生极乐”、“忌日快乐”之类的无理言语;
第二次,是因为白昼的一位叔叔,说他的母亲为人不检点,白昼根本就不是白家的儿子。
所以,远宁王明白,白昼一旦露出这样的神色,便是他生气了,并且非常生气。
只是这气生起来,不是棋逢对手那样酣畅淋漓,总归是有点莫名的憋屈或者是拉□□爬脚面。
王爷并没即刻就上前安慰,而是把被白昼打碎的茶杯瓷片小心的拾起来。
拾到一半,白昼开腔了:“好了,我没事,让布戈他们进来扫一下就是了,你再划了手……”
远宁王回望他一眼,笑道:“免得你又踩了扎脚。”
他把瓷片收罗到一旁,抽出帕子擦手,才走到白昼身前蹲下,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当真没事吗?”
王爷掌心粗粝的伤疤摩挲在白昼手背上。
白昼低头,见他虎口处都隐约可见凸起的增生。
忍不住从他掌心抽出一只手来反握住他,道:“突然……有点力不从心。”
起初以为我孤家寡人,闹一闹痛快一场就罢了,但如今你也在这里……
我倒……怕了。
怕看错了书里的恩怨纠葛,再让你为我犯险;
怕你那么干净纯粹的一个人,为了我,被卷进权欲算计,乱了心思……
其实,白昼前些日子也向王爷提过,这乌漆嘛遭的皇上、王爷、爱恨纠葛,让他们玩儿去——咱俩,私奔吧。
没想到远宁王义正严词的不同意。
原主白景的身体虽然比白昼本尊不知强多少,但归根结底,也是个被蛇毒伤了脏腑病秧子,想要痊愈,能供他用药方便的,只有这皇宫大内。
远宁王这回倒是没听出白昼的言外所指,只道是他说的力不从心是指太医令的事,柔声道:“田大人确实可惜了,到底怎么回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