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两害相权,半斤八两,又何谈取其轻之说呢?
果不其然,即便在两相僵持期间,白袁也没停手,傍晚时急报传入宫——凌霄镇,一夜之间上瘾者无数。
白昼曾想,若是白袁还想要回大尧的社稷,便不会荼毒万民。
今时今日,他知道,他想错了。
远宁王通过药堂查问出的线索,散碎模糊,给白袁办事的人,非常精明。
“不如……”白昼道,“你亲自跑一趟陆水……”
“不行!”
话还没说完,便被王爷打断了。
白袁的做法已经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判断,王爷当然不放心。
白昼没说话,只是走到远宁王身前,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冷,被白昼揣进大氅的衣襟里,暖起来。
温暖,让王爷脑子里绷紧的弦,有些许的松动。
紧接着,白昼无声的贴上王爷的双唇,伸手环住他的腰身。
远宁王愣了愣,唇上的柔软温糯,让他沉醉,但对方口中淡淡的清苦药味,又刺痛了他的心——事情若是不尽快解决,白昼还要服这种作践自己身体的药到何时?
想到这,他便想抽出暖在白昼氅衣里的手和他说些什么,预料之外,白昼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如此,双手在王爷手肘上一推。
远宁王的手非但没能撤出来,反而被迫使着探向白昼氅衣的深处。
双手瞬间沾满白昼的体温,更暖了起来。
王爷索性猛地把人揽进怀里,护在胸前,感受着彼此胸膛呼吸的收缩,他环上他的背,清晰的描摹出白昼背部肌肉的线条,以及瘦得嶙峋却又直挺的骨骼。
终于浅尝的柔情变为占有,狂风骤雨般的占有彼此,品尝出些不同的情愫——难舍难分却不得不暂时分别。
他们,没有时间了。
白袁的通牒时间,下在冬至宮宴那日。
在那之前,他不会危及白昼性命,他想要的,暂时不是皇上的性命。
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让他无限的煎熬。
昨日是陆水、今日是凌霄、明日又会是哪里……
一日查不清毒源,一日制不出解药,这种裹挟便一日不会停止。
白昼心里不好受,医者仁心的王爷更不好受,天下黎民即便是书里的人,但与现实里活生生的性命又有何分别呢?
药瘾上头,会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白昼让王爷亲自去查,倒并非是王爷比他人的追踪技术高明,而是他与白袁关系微妙,效忠、背叛一念之差。
人心的不稳定性,若是能够好好利用,必能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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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摘星阁上响起呜咽的箫声,像旧友寄来的书信,被缓缓的展开,静静的读,熟悉平和,把心事娓娓道来。
平和坚定,透出极淡的伤怀。
这支曲子,是皇上和王爷喝合卺酒那日吹奏的《待君归》。
不明所以的宫人们,只道皇上突然风雅,不知和着箫声,一骑快马出了都城。
一人一马隐没在月色中,直到遥远得看不到了,白昼才缓步下了摘星阁,向陪在身边的布戈道:“跟朕,去一趟御书房。”
第二日朝上,群臣见到了久未登殿的皇上,他脸色差极了,神色却郑重威仪,朝堂上安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花爆裂的细响。
“朕……自罪于天下,该向万民请罪。”
一言出,群臣惊动。
“念。”白昼向身边的布戈平静的道。
布戈皱着眉躬身行礼,迟疑在当下。群臣见他手里捧着一卷黄帛,心中再多猜测,也只能等在殿上。
白昼也不催布戈,而是坐回龙椅中,不动也不说话。
布戈终于还是展开绢帛,道:“朕,即位以来,刚愎狂悖,喜怒无常,孱弱多病,难正乾坤……致使,天降灾疾……”
只听了几句,诸臣便听明白了,这是皇上下罪己诏了,近来朝里虽然没有翻天覆地的乱,但民间骚乱,已经让人恐慌,有人觉得他是黔驴技穷,开始刁买人心,也有臣子觉得,能当众承认自己不是的皇上,还有救,算不得混蛋倒头。
“朕意气乏智,致使贤臣不得正寝……”
布戈还在念。
皇上坐在龙椅上,半眯着眼睛,轻声咳嗽。
“远宁王,自入都城以来,术精岐黄、栋梁股肱,有尧鼓舜木之才,黜陟幽明之远见,朕……朕……行将就木,无力案牍劳形,持江山之危,扶社稷之颓势,甘愿……甘愿……”
话到此处,布戈声音越来越小,隐约哽咽起来,就连白昼坐在他身边,都听不清他说什么。
群臣只见皇上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平静的道:“朕甘愿授位于贤,禅让皇位给远宁王。”
话音落,殿上寂静一瞬,而后群臣悉数跪下,齐声呼喝道:“陛下三思,万万不可!”
这一点,白昼倒是没想到,他只道定然会有人反对,却未曾想,诸臣竟然整齐划一。
见皇上不为所动,太尉墨崇高声道:“陛下虽然剑走偏锋,但确实是除佞臣、罚贪党的贤君,反观远宁王,近来趁陛下龙体抱恙,把持朝政,若非他谄上乱政,岑二公子也不会殒命,更何况,陛下龙体只由他一人看顾,若是他有心加害,才真的是吾皇危矣,大尧天下危矣!”
白昼抬手示意他起身,又止不住的咳嗽,平复了气息才道:“朕的身子,是年幼轻狂时,贪图天下社稷的代价,与旁人无尤。”
墨崇还没接话,兵部尚书岑怜道:“陛下,远宁王一支乃异姓郡王,岂可禅位?我大尧岂非要从此易主!”
白昼轻笑了两声,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若我白家有贤德良才,世袭皇位无可否非,可如今白家人丁稀落,朕效仿尧舜大贤外禅皇位于有能者,百姓大安,天下帝位何人居,又有什么关系?”
话说到这里,他捏了捏眉心,身子有些打晃,坐回龙椅上。
朝臣们一时无言以对,向来看重世袭的帝王家,突然要效仿古之大贤行外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布戈这时在一旁轻声道:“陛下,王爷今日没来上朝,也未曾告归。”
龙椅上,皇上抬眼扫一眼平日里远宁王身处的位置,暗想,也不知他这会儿到了哪里了……
面上不动声色,道:“昨夜朕差他回府拿东西去,许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你把旨意带到远宁王府去。”
但想也知道,王爷府上没人。
于是大尧皇室出了天大的笑话,传得沸沸扬扬,皇上要禅位,但本该欢欣雀跃准备登基的主儿,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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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尧舜禹禅位时流传下来的话,大意就是人心叵测,道心微妙,坚守初心,才能中正。详细解释字太多,小天使想细看自行度娘~
Mua~
第109章 陛下要豁出命去吗?
这日午后,白袁求见。
他进朝露殿,浑身散发出一股难掩的戾气。
白昼看他来势不善,向布戈道:“出去吧,朕不叫进来,就不用伺候。”
布戈不放心的看看二人,还是退下了。
“皇叔消息灵通,比朕预想中,来得快,”说着,白昼指指椅子,“请坐。”
又亲手倒腾着面前的一套茶具,烹一杯清茶,递到他面前:“侄儿给叔叔敬茶。”
那一瞬间,白昼看出来,白袁想把茶杯掀了,但他终归还是忍住了。
坐下半晌无话,而后将还冒着热气的茶,一饮而尽,茶杯重重蹲在桌子上。
“大尧永不受胁于人,”白袁终于开口了,“你曾经能说出这话,老朽知道,你不惜命,但你惜天下黎民,还有你身边的人。”
白昼又给白袁把茶斟上,笑道:“对呀,叔叔说得没错,所以你才能有命在朕面前大摇大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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