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到冯祭一府上的时候,小丫头还没起床,老医师便招呼王爷一起用早饭,见他面容憔悴,手上还带着伤,不禁问道:“老朽听说,太夫人……”话说了一半,眼神带到王爷左手的伤处。
王爷笑了笑,没接茬,直言问小丫头的病况。
老医师一番陈述,远宁王越听越觉得这孩子该是得了先天性的心脏病。
若真如此,可就喜忧参半了。
喜在他本就主攻心脏外科,听小姑娘的病症,若是放在现代社会,只微创手术,便能治愈;忧在……
如今不是现代。
王爷凝神思虑如果真要做手术,成功的概率会有多大,一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太师椅上爬上来一个小家伙。
乍看像个小男孩似的,顶着个瓜皮头。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可乌溜溜、晶亮亮的,透出一股古灵精怪的灵动,穿一身青绿的绸缎裤袄,伸出肉圆的小手,抓了桌上的糖饼,一口咬出个月牙,旁若无人的吃早点,毫不认生。
她身后的奶娘,向冯祭一和远宁王行礼。
冯祭一笑着道歉:“先生见谅,家里就这么一个,被老朽娇惯得没规矩了。”
王爷刚要说“无妨”,小丫头抢先开了口,奶声奶气,嘴里还嚼着东西,含混道:“不是。”
粉团似的小脸,被食物撑得圆乎,柔柔糯糯的,只是唇色略有些青白,一看便是心血不好。远宁王见她说话嘴里都要折腾不开了,笑着逗她:“那是什么呀?”
小丫头终于咽了糖饼,道:“是阿翁疼我。”
小嘴儿抹了蜜似的,人小鬼大的模样,精灵得不像话。
冯祭一脸上一副宠溺的笑容,却又隐隐显出心疼,远宁王看得出,他是真的宝贝极了这个孙女,便道:“在下可能可以救她,只是要开胸而医,不知……冯老先生,信不信得过在下。”
冯祭一的表情明显凝滞了,他的医术偏于巫医一支,即便没有枯骨生肉的水准,毕竟也是占环国手,更何况阅历不浅,听说过中土早就有医师能够开颅刮骨的为人治病。
加之他眼见这年轻人能把尧国国君的身体调理得比自己预想得强上百倍,对他便又信服许多。
沉吟片刻,他问道:“不知……叶先生有几成把握?”
王爷想了想,道:“七成,一成损在施术的变故上,还有两成损在术后恢复,老先生须得看顾好,万不能感染了伤口。只是当真施术前,还需仔细诊断。”
良久,冯祭一都没再说话,小丫头倒是在一旁自顾自吃得开心,吃完小油嘴一抹,跑到院子里玩去了。这孩子不发病时,烂漫可爱,就与普通孩子没有两样。
可越是这样,她发病时的模样便越是难以接受,更是不敢想救护不及时的结果。
冯祭一看着她,眼睛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叶先生肯医老朽这孙儿,不知是希望老朽做什么?”
毕竟饱经世故,他不相信这位异国而来的太医找上自己,只是为了悬壶济世。
远宁王当然有他的目的,冯祭一这事儿,全是恰巧撞上了,他便毫无避忌,直言道:“在下想医圣上,就要知道当年的变故与经过,以及事后老先生用过的所有方子……”
冯祭一点头,同为医者,这样的理由他可以理解,方子即刻便找家里的书童整理抄录出一份,给了王爷。
而后,便又把当年的变故讲述出来,他缓声而谈:“当年恰逢大尧与我占环休战三十载,皇子作为和仪使来访,与我占环两位王子交好,自从来了占环,便同吃同住。终归是三个少年人,爱玩爱闹,闯了神虺殿。那神虺殿是我占环神使驭蛇饲蛇的地方,世子和尧国皇子不知为何同坠蛇窟,即便救护及时,你家陛下,当年还是被长环蛇所伤,而后,为救他性命,老朽才用了猛药,命救回来了,却伤了他的身体。他也因此不得情绪过于激愤,这才在他脖颈上纹刺了腾蛇大神的雕纹,提点他时刻保持情绪平静。”
听冯祭一一番诉说,与前日里李雪儿说的话一一对应,王爷觉得一切都像是说通了,细想又觉得不是那么通。李鸠被罚、太夫人奇怪的表现,还有与李鸩初见时他口中的那句“如今你我都得偿所愿”……
再往深一层想,若是原主白景本来需要定期回占环来解毒续命,占环本可以以此要挟大尧,没有这样做,是因为畏惧尧国兵力吗?
想了想,王爷问道:“太夫人为何这般仇视陛下?”
冯祭一道:“老朽不过一界医师,经年日久的深宫故事,确实不知了。”
可他说这话时,目光中的片刻迟疑,被远宁王抓了个正着。
王爷只当做没看见,向他行礼道:“多谢老先生告知,先生若是打定了主意,需要在下效劳医治,告知在下便是了。”
说罢,客套几句,回了宫里。
回到白昼的居室,不过辰时过半,见他还在床榻上睡得安稳,便坐在一旁自顾自倒上一杯水,翻看着冯祭一那里拿来的方子,看着看着,觉得不对——方子该是被改过剂量。
看透了这些,他只盼冯祭一再来找他,也料定他过不了太久便会找上门来,只是这一次,他身为医者,在医治病人时,掺杂了别样的目的。
他即将要做的事,本来让他心生愧疚,曾经成为医生的宣誓犹在心间,此时被别有目的的盘算蒙上了一层阴冷。但瞥见那一沓子篡改过的方子,心又硬冷了。
眼波流转,看见白昼舒松的睡颜,心里又拢上一丝柔和的暖意,中和了心里的矫情。
坐了一会儿,喝完杯中水,起身回屋补觉去了。
不出所料,王爷刚睡下不大一会儿,冯祭一果然来了,打着身为大医长使看顾尧国君主身体的旗号,私下与远宁王约定,请求他给孙女医治心脏。
于是,王爷为了这一台手术,准备工作多得脚打后脑勺,而且这事儿,还没人能帮得上忙。
王爷忙,李鸩也像是很忙,唯独白昼,他筹谋的事情,都不需要亲自操持,暗地里动心思指挥,落得面儿上无所事事。
自从那顿接风酒喝多了,此后三日,李鸩只来看过白昼一次,送了许多东西来,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只是屁股还没坐热,就政务缠身,被叫走了。李雪儿倒是每日都来探望一番,她自从知道让白昼来占环“续命”的事情大可不必之后,就很高兴。
白昼觉得,这姑娘心里是当真没有什么乌漆嘛遭的东西,心思清澈得很。
这日午后,李雪儿陪着白昼在院子里晒太阳,白昼似有似无的问道:“你王兄,一直都是这样忙碌吗?”
李雪儿直言道:“平时也是忙的,不过这几日格外忙。”
白昼疑惑。
李雪儿便继续说:“今年第一次要祭祀夏神,他想请你去观礼的,想来是格外重视。”
白昼一笑,道:“四月维夏,兆于重篱。帝执其衡,物无厉疵。若要祭祀,确实是该郑重庄严的。”
他刚说完这句,李雪儿便捏着眉心,摆出一副脑袋疼的表情,念叨:“哎哟,好了好了,我耳朵要起茧子了,你说的这句什么‘四月维夏’,前些日子他天天念叨。”
白昼笑道:“他喜欢中原的文化,也是好事。”
李雪儿飞起眼睛,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白昼,道:“我看他哪里是喜欢中原文化,分明是自小见你,就中了你的毒,”说着,她凑过来些许,狡黠的笑道,“我说景哥哥,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白昼知道这姑娘看着显小,其实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二人一个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另一个生在礼教豪放的民族,光天化日公然谈论这些,还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便笑着问她道:“你信?”
李雪儿道:“我本来不信,两个人合不合得来,不是要接触些日子才知道吗,”说着,她捻起一颗蜜饯扔进嘴里,“但是看我王上哥哥待你这模样,不信有点难。”
白昼顿时觉得天雷滚滚,一口茶呛出来,喷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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