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尧的三法司从来都没这么焦头烂额过。
除了三法司,其余的官员也不轻松,入朝为官,可以不聪明,但绝不会是傻子。这两件事的前因后果,牵涉其中的会如何,全看上面的风要怎么刮。
那些手上不甚干净的便开始自危。
三日后,一封匿名的奏折,将事情又推向了一个新的高1潮。
暂代紫薇令的远宁王收到一封密折,折子中内容告发礼部主客使司员外郎文煦,仰仗外戚身份,巧设名目,私设馆阁,虽未行商,却将一批致人上瘾的药物冠以仙丹之实,借皇上尊仙重道为由,散入药材黑市。
给丹药取名问道心丹,一颗卖到白银百两,颇受追捧。已有不少商贾贵胄、官宦子弟争相服用。
若长此下去,尧国便要如冰山顷颓,一蹶不振。
远宁王初看折子时一愣,从字迹到封印,都看不出出自何人之手。
本想着午后入宫去问问白昼,如何处置,千禄就着急忙慌的来了,道:“爷,听说外头乱了。”
远宁王见他跑得一头汗,便道:“何事,你慢慢说。”
千禄喘匀了气,几句话把事情简略和王爷讲清楚。
原来揭发文煦的密信,不仅送到了王爷手里,朝中的数位重臣都收到了。如今,正奔走互通呢。文亦斌拉着好几位交好的大臣,已经入宫面圣了。
白昼那里,肯定正乱着呢。
远宁王到御书房门口,果然听见里面有人慷慨陈词。
刑部尚书陶迪陈述:“微臣查验过马承扬一行刺杀陛下时,暗器上涂的药物,与那问道心丹颇为一致;杀太医令田大人的疯汉,也在死前服用过问道心丹,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巧合吗,文大人,你还要如何替他辩解?”
只听文亦斌道:“即便是犬子的方子散落黑市,陶大人又怎知那药没有经过有心人改动,更何况药能在黑市买到,便也会落入歹人之手,陶大人抓杀人凶犯,难不成还要连铸刀的铁匠一并拉去砍了吗?”
显然是陶迪已经和文亦斌杠上了。
文亦斌到底还是吃准了这事儿没有真凭实据直指文煦,倒把陶迪噎得无言以对了。
二人继续掰扯,已经逐渐从上升到辩证论道的高度了,白昼听得直皱眉掏耳朵,抬眼见王爷站在门口,向他招手道:“过来,坐。”
说罢,他转向那喋喋不休的二位:“行了,也别争了,”扫视一众臣子,道,“这事儿该如何才是呢?”
众人一时无人吱声——事涉外戚文家和那倒霉催的马家,行刺圣上、黑市卖药、还出了谋害朝廷命官的事……
这山芋太烫,没人吃得下去。
白昼突然笑了,道:“既然没人应这差事,便由朕,亲自去查问明白了吧。”
这事儿放从前,皇上肯定懒得管,顶多是下旨禁药,封馆,然后派几个人去查,问出个什么差不多的结果,不了了之。
如今却是,出乎预料的意料之中。
再没人露出听见皇上要御驾亲征时的表情了。
诸臣整齐跪下,直呼“陛下英明”。
场面话之后,陶迪道:“陛下,马家的案子已经交代清楚了,是依律处置,还是……”
皇上捻了捻眉心,道:“马承扬倒是孝心一片,留个全尸吧,马巽,他……削官发配。”
陶迪刚要领旨,大理寺卿出列上前,道:“陛下仁善,苍生之福,但若有歹人见马家行刺王杀驾之实,却依旧这般发落,难以震慑人心,请陛下三思。”
白昼叹气,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似有似无的看了文亦斌一眼,才道:“马巽……是有他保命的资本的。”
说罢,不愿再和众臣啰嗦,道一声“散了吧”,一众官员都轰出去了。
御书房的温度这才终于降下来些,白昼打着扇,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爷。
远宁王道:“什么路数?”
白昼笑道:“前几天说的方案一呀,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钓鱼要有饵,窝里斗也需要给他们个打架的由头,”说着,他笑得更开了,“要不是还顾念着舆情言论被你那便宜‘爹’利用,就一个个都套了麻袋直接扔护城河里去。”
这是皇上么?
简直是混黑1道的。
他从来就是这么个风格,倒一直没变。
那封密折,八成也是出自他手。
王爷笑得很纵容,走到白昼御书案前咫尺距离,才低声道:“你最近,药瘾还有犯吗?”
白昼直言道:“犯了两次,没有很难挨,撑一会儿就好了。”
他说得大大咧咧不在意,也还是拦不住有人会心疼。
远宁王看着他,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终于伸手理顺了他散碎搭在肩上的几绺乌发,手抚在他头顶,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呀……”
白昼非常厚脸皮的一笑,道:“你猜,文亦斌会不会第一时间跟儿子断了往来,先把自己摘干净?”
远宁王认真的想过,摇了摇头。
文亦斌和文煦的关系,有点微妙,王爷猜不透。
细论文亦斌,就连白昼,也没抓住他什么十分巨大的错处,只觉得这人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他对文煦的作为,不可能毫不知情。
父亲不加干涉的任儿子折腾,八成是像小说里写的,文亦斌希望儿子的外场做大。
交换情报、买卖药物、控制尧国重臣。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宝贝儿子青出于蓝,一上来的目标不是那些臣子,而是皇上。
远宁王看白昼沉思不语,问他道:“现在准备去做什么?”
白昼笑道:“睡觉去。”
皇上要亲自查问案件的消息,那么多臣子都听见了,总要给那些想做小动作的人些许时间。
可直到陶迪一套公务文书走完,白昼也没等到文亦斌对马家父子有任何动作。
乐兮堂,更是平静极了。
草打了,蛇没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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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配的圣旨传到马巽府上的时候,马巽重重的舒出一口气,这些年他已经疲沓了,早就想要一个结果。
以远宁王之能,保他一条命,更没闹出抄斩三六九族的惨事,他已经很知足了。
至于马承扬,刑部的白纸黑字的文书画押他都认了,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哀叹这个傻儿子,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枉费自己在府里忍辱憋屈多年。
可马巽终归也是人,马承扬骨肉至亲,他还是忍不住想,不知是否有来生,也不知这小子还愿不愿意再做自己的孩子……
事已至此,只怕自己也是命不久矣。
发配。
幽远之地,一路上,有人想要他的命,多的是机会。
黄泉之下、望乡台边,若是还能相见,就问他一句吧。
负责押解的差官,是兵部尚书岑怜的儿子岑齐,位居龙武军右卫中郎将,官居四品,是负责都城城防要务的。
皇上派他来押送,倒是难得的重视。
马巽见到岑齐,也暗自松一口气——岑怜和他私交尚可,想来小岑大人,这一路上也不会太作为难。
出发当日,不知为何,一直耽误到快傍晚才启程。
行至都城城郊,日头已经西斜了,押解小队安营扎寨,岑齐亲自给马巽解下重枷。
待到晚饭过后,彻底安置好,天已经黑透了。
朝月城本就是山城,
马巽回首,便能看见朝月城里的灯火璀璨。
今日一别,该是再无相见之日。
被裹进皇权的旋涡沉浮半辈子,终于落得这么个下场。若当真要怪罪,只能怪自己不懂得因势利导,更不懂得异境异景。
皇上……荒唐只是表面文章,小看他了。
但此时才看清,却也已经晚了。
马巽正胡思乱想,岑齐忽然凑到他身边轻声道:“马叔叔,随我来。”
马巽是个杀鸡都不会的文官,丝毫没注意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个人,被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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