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没人看见。
白昼就这样在远宁王身边挺尸,脑子不听使唤的自行工作到快天亮,才迷糊着了。
这一觉,直接到了下午。
醒来见布戈远远的伺候着,身旁的人依旧没醒。
布戈凑过来道:“陛下,李太医晌午来过,又给王爷除了两根针,见您睡得熟,没让打扰,”顿一顿,他又继续道,“李太医还说,这两日若是陛下身子尚可,便回宫去,王爷调养身体,需要御药房的药。”
一听这个,白昼登时醒盹儿了——那还等什么,即刻就走啊。
大尧只有一个皇上,他一回都城去,政务紧接着便来了。
终归不是昏君,骨子里做不到对奏报不闻不问。
只得取个折中的办法,让把折子都搬到朝露殿来,有急奏的官员,也入朝露殿外堂面圣。
当前最棘手的事情,便是控制已经流入坊间的成瘾性药物,忙了数日,幸而没再传来因为药物发生□□的消息,白昼的心略放下。
下了旨意,药物的流通与使用,要严格遵照太常寺颁发的行文执行,一经发现私下交易买卖,严惩不贷。
祸事终于平息下来,祸首白袁还没处置。
王爷曾经就说过,白袁身体有病,一直用寒花淬镇痛,依太医近日回禀的情况看,白昼猜他许是得了肠癌,而且至少已经到了中期。
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还能活蹦乱跳的。
这回他被押入刑部大牢,不光机关算尽全空空,还没了止痛的药物,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几日的功夫,一条命只剩下半条。
白袁曾三次要白昼去见他一面,白昼都没理会——他不是白景,远宁王没醒,他也没心情管白袁的咸淡。
之后,白袁不再请见,相传这几日刑部大牢深处,总时不时传来白袁痛苦的呻1吟,白昼终于还是发了善心,让两名御医给了白袁寒花淬止痛。
消停了四天。
第五日午后,刑部大牢突然传来消息,白袁无端狱中暴毙。
仵作查验之后得出结论:若要止痛,白袁需要两个时辰就服一次寒花淬,可他却偷偷存了四天的药,然后一股脑服下,死在似梦似幻的虚妄里了。
白昼想,白袁若当真有心寻死,不是难事,但他偏偏要这样死。
大约也是因为他这一生太苦了,困在不由自主的皇权与仇恨的漩涡里,陷得深了,不知该恨谁,不懂得自赎,从一个站错了政队的被害者,转变为将痛苦和愤恨延续下去的人。
生命将尽的时候,什么都剩不下,也什么都留不下。
不知他将去的地方,有没有年幼时的兄友弟恭,又有没有惨事发生前的父慈子孝。
祸头死了,还剩下文煦。
文煦有一股子阴狠劲儿,为了保全自己,曾经连亲爹都能舍了去,表面上文质风雅,对任何人都谦和有礼,他官阶不高,待人接物甚至是唯唯诺诺的。
可实际上,他心里谁都不爱。
更甚他对文亦斌还存有几分恨意,眼热父亲高官厚禄,不拉他一把。打着亲爹的旗号恶事做尽,实打实大尧坑爹第一人。幸亏,白昼不糊涂。
前尘不论,光是他辅助白袁私藏死侍,参与弑君谋逆,依《大尧律》便该是个刮刑。
文亦斌听到这消息写了万言的血书陈情,把文煦一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另一半罪责归咎于自己教子无方。
事至此时,他对儿子依旧只是溺纵。
天下父母心可怜,可怜之余,谁来怜悯方妙儿这样的女子,又有谁来怜悯那些被问道心丹闹得家道败落的人们呢?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说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给文煦的公正,但法度众生,不能因为一句因果劫数就没了公理道义。
最终,白绫一条让文煦了结在府上,留下全尸算是给了文家周全。
文亦斌皇室外戚的名头顶了多年,终于捐尽家财,引咎辞官。
起初他与白袁和瑞王交好时,雄心尚存,而后越发明哲保身,终于还是一朝尽毁。
白昼自回宫来,已经十余日了,眼看要到除夕。
没了远宁王的帮衬,他带着内伤,日理万机,忙起来顾不得多想,待到朝露殿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悲观——王爷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何时才会醒来呢?
看不到尽头的等待,最磨人。
——————————
除夕宫宴前,白昼当着群臣的面,把夏司星传召来,姑娘坐在木轮椅上,听皇上为夏嘉正了名——内乱旧事,夏将军蒙冤被害,先皇冤罚夏家,是错事。夏家遗孤忍辱御前告状,牵扯出白袁颠覆大尧社稷的狼子野心,虽然一度迷途不知归处,却终归救驾,功过相抵。
暂时不赏不罚,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夏司星听到“是错事”三个字时,已经泪流满面。
正名事罢,剩下的便是除夕宫宴的场面应承事。
白昼也素来会应承这些,他的心情被灯红酒绿浸润,应承应承,就变成了宣泄。
群臣起初觉得乱事初平,扶南和占环也都发国书来贺岁,这个年喜庆。
而酒过三巡,就觉出微妙来了。
无论是谁向皇上敬酒,他都照章全收,没人敬了还要自斟自饮,端起杯子来笑呵呵的说几句吉祥话。
皇上的眼睛长得像花瓣一样,酒气逐渐给花瓣描晕上一层浅淡的粉,衬得他眼睛里晶亮湿润,可细看,才发现底子里是一股悲意。
好像一片落花逐流水,春意飘摇不知归处。
终于,一个个儿人精就心知肚明了:
无论朝露殿里躺着的那位和白袁是何关系,都不重要,二人在前朝发落了楚言川和岑齐,更是一唱一和,早就真心相付了。
群臣便也开始心疼起皇上来。
即便众人不知道他用王爷特制的药作践过自己身体,也大约听说了他身上还带着内伤,一个个好言相劝,让皇上早日回后宫安寝。
归其,皇上在这年的除夕夜宴上,是被众人“哄”回寝殿的。
朝露殿里,王爷依旧睡在床榻上。
他已经被伺候着修面梳洗过,换上一件崭新的水蓝色寝衣。
衬得他气色好多了,人又变得清俊起来。
白昼梳洗过后,打发了布戈,独自打着晃在床榻边坐下。
“除夕了,生日快乐,简岚鸢。”
他凑到医生脸颊旁,在他唇边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看着王爷半晌,终于自嘲笑道:“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睡美人。”
说着,他自腰间摘下紫竹箫,拨弄着王爷亲手刻的箫坠子出神片刻,便轻缓的吹奏起乐曲,依旧是《待君归》。
但君何时归呢?
乐曲勾人心绪,情到深处,白昼难以自持,一口气急了,本来渐好的内伤又突然造作起来,扯得胸口一阵闷痛。
乐声骤停,他忍不住低哼出个极短的气音。
正按住胸口等疼痛衰减,毫无防备的,腰就被人一把捞住了,紧接着被人带进怀里。
那人身上沐浴过的清香被体温的暖蒸出来,环绕着白昼。
他单手圈着白昼的腰,把人搂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车熟路的把脉:“李太医也真是的,你这伤,他怎的还没给你治好?”
白昼脑子一瞬间断弦,也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这人怀抱温香醉人,总之是五迷三道的傻在王爷怀里了。
王爷搭完他左手脉搏,又极为娴熟顺溜儿的把人往左边臂弯里一揽,去摸他右手。
身体素质都用来供养心眼子的主儿终于回神儿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去参加宴会的时候,”远宁王答得坦荡,“但我刚才真的又睡着了,不是故意骗你。”
白昼翻了个白眼,寻思着看在你刚醒的份儿上,不跟你一般见识。
片刻的安静之后,白昼终于还是问道:“你……都好了吗,李太医说你这样剑走偏锋的做法,很危险。”
王爷没答,眉毛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放开白昼手腕,捻起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正色道:“那你呢,那药我让你三日吃一粒,你可倒好,一天吃三粒?”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