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齐齐大笑,那笑声听着尤其刺耳。
云胡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立时腾得站起身来,想要找他们理论两句,他夫君才不是傻子,他聪明着呢,他不光是衢州解元,还是案首,如今更是上京的会元了!
谢见君一把拉住小夫郎,将人拽到自己怀中,笑眯眯地打趣道,“我们云胡如今这么大的气性?”。
“不许、不许他们笑话你、”,云胡瘪瘪嘴,倒还生出了几分委屈。
“他们再怎么说,我都是会元,你且左耳进右耳出便是,莫与傻子论短长..”,谢见君温声温气地哄着还气着的云胡,招来小二又打包了一份绿豆糕。
茶桌上的三个书生还在揶揄会元的身世,殊不知他们口中想要一睹风采的会元老爷已经悄然打跟前离开,拉着自己乖软的小夫郎去街上买糖葫芦了。
————
俩人买完甜津津的糖葫芦,头着前脚刚进门,后脚官府的人便敲锣打鼓地跟了进来。
向来安静的小宅前霎时热闹了起来,街坊邻里闻声,纷纷围在小宅子门口。
礼部官员携几名衙役们上前,恭贺谢见君此番春闱,摘得会元桂冠。
众人恍然大悟,原是以为这宅子里住着的恩爱小夫夫,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家,谁知家中主君居然是衢州来的解元老爷,现下还得称呼一声“会元老爷”了,如此不露锋芒之人,实在是令人敬佩。
谢见君从容自若地谢恩接赏,请前来送喜报的官员衙役们吃茶,一通喧闹后,屋中归于平静。
扣紧门扉,
他一把抱起云胡,兴冲冲地在院里一连转了好几个圈,直把小夫郎转得头晕眼花,才将他放下来。
季子彧和满崽二人并肩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干果子。
“你家阿兄平日里在家,都这么黏糊云胡吗?”,季子彧将干果剥去坚硬的外壳,递到满崽手里。
满崽攒够了一小撮,仰头闷进了嘴里,吃完又冲着季子彧摊开掌心,“我阿兄一向如此,别看他在外装得一本正经温文儒雅,回来便跟狗皮膏药似的,到处追着云胡,说要亲亲,要抱抱,夜里还要云胡哼歌哄他睡觉,也不嫌害羞”
季子彧咋舌,心里暗道原来夫夫恩爱竟是这般的让人艳羡。冷不丁想起自家爹娘,心中的光骤然又暗了下去,掩藏在衣袖下的拳头不由得攥紧,若他爹没有被上京的名利迷失了本心,大抵也能同他娘亲像谢见君和云胡一般恩爱吧。
——
门下二子都中了贡士,其中一人还是会元,师文宣一连几日满面红光,朝中大臣见了,纷纷打趣他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儿。
师文宣笑而不语,下朝后被追上来的季东林拦住。
“那小子如今拜入了你的门下,倒真是从你这儿学了本事!”。
“东林兄过奖了…”师文宣权当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说这话时,勾起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儿。
要知道,季宴礼隔三差五地就往他这府上跑,听秦师爷说,季东林主动想喊这好大儿带着季子彧回家里吃顿便饭,到现在连自个儿亲儿子府上的门还还没进去呢。
一想到这儿,他禁不住愈发得意,草草敷衍了季东林两句,便着急忙慌地回府上。
算起来,距离殿试还有一个月,可不敢把宝贵的时间耽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上,他还盼着这两个徒弟给赚个状元回来呢。
这余下的一个月,他日日将谢见君和季宴礼提溜到府中来讲学,还专门请了在宫中伺候的公公,特来教他二人学习殿试礼仪,
如何向圣上行礼,如何搭话,以及圣上考校学问时,如何应答才不会殿前失仪。
二人整日被师文宣耳提面命,脑袋里学问礼仪塞得满当当,一直到殿试前夕,才得以喘口气。
四月二十一,谢见君科举考试的最后一程,殿试来了。
第90章 (一更)
殿试当日, 天将微微亮,谢见君同季宴礼一道儿乘坐马车,往皇城中去。
马车只能到内城脚下, 要进入内城, 则要由礼部官员引路, 步行入内。
谢见君名次为单, 走左掖门, 季宴礼名次为双数, 故而走右掖门,正中间的午门,乃是圣上御道,官员百姓皆不得踏足。
入内城后,有单独的内廷宦官带一众举子们入偏殿, 先行教授面见圣上的礼节。这些礼节,师文宣已经提前寻公公, 提点过他二人, 如今便是跟着其余人比划比划, 巩固一番便是。
寅时,
捧题官以及内阁官,由内阁经中左门入保和殿,将皇上从内阁大学士拟定的数道殿试题目中的钦命之题,先行陈于殿内东旁黄案上。
新进贡士由鸿胪寺官引导至丹陛两旁排列, 照旧是依照着会试时的名次,单数者位列东侧,双数者位列西侧。
谢见君犹如提线木偶一般, 任由内廷宦官安置来,安置去, 好不容易盼到圣上御殿,作乐鸣鞭。
依着方才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礼仪,三百名贡士齐齐面向圣上,行三叩九拜之礼以示敬畏之心。说是行礼,自始至终,都不得抬眸,面见圣颜,唯有在叩拜时,才能在余光中瞥见一抹威严的明黄。
脚下的青石砖冰凉坚硬,这一通叩下来可不好受,他只恨自己早起时,担心殿前失仪,没能把师母缝制的护膝戴上,若是如季宴礼那般聪明,这会儿好歹还能遮挡一二寒气。
礼毕,圣上起驾回宫。
礼部官员上前散卷,众贡士们不得起身,跪受行三拜之礼。
纵然膝盖处仿若万千虫蚁侵蚀,谢见君也只得咬着牙挺直了肩背,双手接过考卷,而后跟在礼部官员身后,步伐轻缓地入保和殿。
殿内每张试桌上皆摆放着一捧麦穗,一捧稻谷,众人一时茫茫然,不知其意。
谢见君入座后,忙将八页考卷翻到最后,除去例行的策问之体,此次殿试,还增加了一道农桑题,即要求入殿试的贡士们简述麦子与稻谷的生长时节,以及如何分辨新米和陈米。
头回见这样的题目,即便一向从容如他,也不免有些咋舌,但因着试桌之间都有帷幕避开,自是也瞧不见旁个举子,谢见君便将此题先搁置在一旁。
考卷第一页须得书写应试者的姓名,年龄,籍贯和三代履历,得益于当年在福水村时,有谢礼帮忙查户籍,这些信息他已然熟读于心,书写起来游刃有余,并不费劲。
内廷宦官送来四个馒头一碗清汤,自黎明入皇城,学了一个来时辰的礼仪,到这会儿滴水未进,谢见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趁着首页考卷墨汁晾干的功夫,他用热汤泡软馒头,垫了垫叫嚣的肚子。
解决温饱问题后,他开始专注于眼前的策问。所谓“策问”,则是以圣上口吻向一众贡士们发问,其题目内容主要是治国安邦、国计民生此等政治大事,惟务直述,限三千以上,其间不得涂改,不得污卷,否则一律按作废处理。
故而,他在答题时,亦是同过往几次考试那般,将行文思路率先捋顺在草稿纸上。
师文宣曾教导过他二人,殿试策问虽考究的是学生的政治见识和处事能力,要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主张,但不可太过于主观,亦不能过分强调四书五经,从而忘记去展露自身治理事物的想法和才华,须得联系古往今来各朝各代的治国方针,加以分析对比,引经据典。
最后,独独要让他俩务必时刻都记于心中的一点,便是在行文最后,赞颂当今圣上的仁厚礼贤和明章之治,俗称为“拍马屁”。
谢见君在前世时,这样的论文数不清写过多少份了,加之现今得名师指点,三千策问之题答起来还算是顺畅。
殿试于太阳落山前交卷即可,午时还有白面饼子四张,梨二个,茶一巡,可比在贡院吃的要好多了。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中间宦官过来送了一趟午饭,他忙着打草稿,没顾得上吃,现下调整好落笔格式后,屏住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誊抄到考卷上。
因着长时间保持一个下笔的姿势,肩膀处酸胀僵硬,谢见君不得不先停笔,手背在身后揉了揉肩头,立时就有无数官员探究的眸光齐齐聚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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