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换了新茶,话头终于进入正题。
明面上是谈判议和与通商,但实际谢见君此行是带着任务来的,等到小西戎王身边的部下挑起话头,七皇子看他眼色,立时就提出这互市的口子可以撕开,但是熹和的铁器和茶叶须得由官府官职,严禁民间随意买卖,西戎的子民若是想要买这两样东西,必得以马易其物。
“你们熹和趁火打劫,欺人太甚!”部下也是得了西戎王的授意,当即冷声拍案而起。
“既是商谈,我朝开出条件,有何不可?如何就算得上欺人了?”谢见君不紧不慢地反驳了回去,怼得那部下哑口无言,两颊涨得通红。
“尔等算计我们部落的战马,想用茶叶和铁器来换,这莫不是居心叵测?”部下支支吾吾半天才道。
“这说的哪里话?是贵国想要这两样,得拿战马换。”如此前后顺序一调,便全然不是一个味儿了,谢见君咬字极重,似是刻意强调。
他条件开得理直气壮,便是提前做过了功课,这西戎位居西北边境,常年以牛羊肉为食,肉食顶饥,只是吃多了,难免会消化不了。
这个时候,茶叶消解腥膻之气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攻肉食之膻腻,涤通宵之昏寐”,西戎人虽靠着草原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部落的土地并不适宜种植茶叶和粮食,遂他们几番南下侵略熹和,图的就是抢掠茶叶。
至于铁器,原料昂贵,锻造工艺艰辛,连熹和都未能家家户户地全部普及,更别说要啥,啥也紧缺的西戎了。
但提出“以马易物”此举策,是崇文帝跟师文宣等人商量了数日得来的结果。
熹和地处平原地带,不易豢养战马,又常年经受边境的侵扰,苦不堪言,然西戎人扎根于草原,自小与马相伴,军中铁骑更是令人闻风丧胆,熹和数年与之抵抗不过,就是有此原因,故而,崇文帝急需要战马来培养骑兵,用来对抗西戎一朝背信弃义,卷土重来。
西戎显然没想到熹和还藏了一手,别说是先前耀武扬威的部下了,连神色淡然的小西戎王都有些绷不住。
求和为假,互市为真,他打的是名正言顺“掠夺”熹和的主意,盘算着通过通商,以此来换取子民们所需的东西,丰盈本国的物资,没成想被人摆了一道儿,登时面露难色地哭诉起来,
“睿王殿下可知,我等虽身居草原,但也并非如您所想那般畅快,这每年冬日河水结冰,草原一片荒芜,只等着春末才复苏,时值大暑方能得见一片郁郁葱葱,如此恶劣之境,哪里是能养的了战马的?先前供奉给贵国的五千匹战马已然是倾其所有了。”
谢见君听之简直想笑,这会儿想起哭穷来了,当初五万骑兵浩浩荡荡地压境,意图将熹和国土占为己有的时候,可没见着战马贫缺。
鸿胪寺卿宋昀此时终于也忍不住站出来,同西戎王就此事来来回回地拉扯了几句。
谢见君闲下空,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宋昀脸红脖子粗地与其部下争论。
冷不丁,许久不曾发声的七皇子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茶杯重重地搁放下,那杯中茶水溅了一桌,“孤本带着诚意而来,妄图同贵国议和,成商贾云集,边陲晏然,百姓安居乐业之美,奈何贵国心不应口,假情假意,既是如此,孤以为,互市通商一事,不必再提,孤回去也会如实禀告给父皇,往后再做定夺。”
说罢,他率先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厢房。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连谢见君也怔忪了一瞬,谁也没想到第一回商谈,竟以这样潦草的结果收场,几乎算得上不欢而散。
*
回到驿馆后,七皇子又召见了谢见君。
“谢卿,孤方才是不是太莽撞了。”他也是回来路上,才不禁有些后怕起来,倒不是害怕那位杀伐果断的西戎王,他担心坏了太子的好事儿。
“殿下之英勇,臣等着实有些诧异,然这商谈本就是两方博弈,谈得拢,谈不拢都是常事,殿下切莫担心。”谢见君温声温气地宽宥他道。
“那西戎王会松口吗?”七皇子追问,“若是又要打仗,可怎么办?孤还跟百姓们许诺,要让他们过上安宁日子呢。”
这事儿,谢见君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但回想西戎王今日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并没有将互市摁死的打算,估摸着还有戏。
他斟酌后,同七皇子说,“殿下,两国谈判并非一日而成,这些时日,微臣和常将军会想办法派人潜入到西戎,探听情况,您且耐心地等上几天。”
然还不等他跟常知衍商量后续的安排,转日,驿馆外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256章
来人正是狄历部落的首领旗黑派来的使节, 名为萨尔其满。
此等小部落前来拜访,自然用不着睿王亲自出面接见,谢见君便带了两位鸿胪寺的官员, 以及翻译的通事, 一并与其会晤。
“谢大人, 您说这狄历部落突如其来找上咱们, 所为何事?”往待客厅走的路上, 紧随的官员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急, 等会儿见着人就知道了。”谢见君哪里能猜得出对面的来意,即便心里有点苗头,没应验之前,他也不会轻易开口,莫名给自己找麻烦。
官员见问不出来, 便悻悻然地跟在身后,由小厮在前引路。
“几位大人, 那萨尔其满就在此处等您们。”小厮将其带到地方, 还未来得及叩门提醒, 紧闭的两扇木门倏地由内而外拉开, 一魁岸汉子急慌慌地站起身来,朝着来人的方向拱了拱手。
这人行礼的动作甚是生涩,连搭手的位置都摆放错了,一瞧就知道是临阵磨枪, 现学来的熹和礼仪。
好在谢见君并非是揪着这点繁冗礼节不放的人,微微颔首后就坐下了,见萨尔其满一个劲儿地往门口位置张望, 他体贴道:“睿王殿下前来西北数日,水土不服, 如今卧病在床实在难以起身,还望大人见谅。”
没见到睿王,萨尔其满有些失望,但看来者一副温良恭谦的端方模样,想来应是使团里能主事的人,索性宽了心思,挑拣着好听的话说了起来,“鄙人慕名熹和已久,听闻熹和之人都生得芝兰玉树,今日有幸一睹芳容,果真是如此,几位大人单看面相,便有卓尔不群,迥不犹人之姿,想来应是熹和皇帝的肱骨良将。”
他说着,命身旁部下搬出一个木盒,当着众人的面儿打开,“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尔等笑纳。”
谢见君看也没看,就将木盒推了回去,“萨尔其满大人,我朝讲究‘无功不受禄’,不知道大人此举,是为何意?”
萨尔其满没想到送上门的好东西,对方还能不领情,他脸色一变,登时行了个本部落的大礼,“鄙人受王上之命,前来向熹和归顺称臣。”
此话一出,诸人哗然。
谢见君早先就有几分猜测,当下并未表现得多么意外,就见萨尔其满又命部下将木盒递送过来。
这木盒里装的一块块色泽均匀柔和,蜡质浓郁且油润精光的蜜蜡,“诸位大人,这蜜蜡,是由树脂历经上千万年,甚至是上亿年石化而成的宝石,其肌理细腻,质感温润,即便是冬日里贴身佩戴也不会有半点凉意,乃是我部朝贡给贵国的贡品,以表归顺之诚意。”
谢见君打量了一眼,他虽是个外行人,但也能看出来这病啦并非凡品,由此可见,狄历部落此番算是下血本了。
“首领有心了,待吾等回京之日,必将这上乘之物呈送给圣上。”他客客气气地回道。
“哎哎..”萨尔其满局促地应了两声,还以为此行有戏,又自顾自地诉起苦来,“我们狄历部落,本是西戎的属臣,但这些年受其压迫,牧民们日子过得甚是惨淡,西戎侵占我们的草场,驱逐了原住的牧民,不许我部之人在此处放牧,不仅如此,他们贪婪无度,欲壑难平,年年都命我部进贡大量的牛羊和宝石,如若不给,动辄烧杀抢掠,我部首领实难忍受牧民受苦,想要归顺效忠于熹和,寻求庇护!”
他说得情深意切,激动之时还红了眼圈,抬袖子洇了洇眼角,在座诸位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这点逢场作戏还能看不出来?谢见君借着话头,大抵回些“旗黑王上仁政爱民,是百姓之福祉”的漂亮话,宽慰了他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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