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挑眉,“都不是孩子了,从小一起长大,如何还不清楚彼此心性?放着冷静两天,自然就能琢磨过来,用不着咱们掺和,他们有自己处理事情的办法。”
云胡说不过他,又怕自个儿多此一举,引得事情不好收场,只得作罢。
然谢见君话虽如此,从那日后,对季子彧倒是愈发严格起来。
起早,天将蒙蒙亮,就唤他起床临帖习字,等着学府散学后,晚间又把他提溜去讲学,连吃饭都是婆子给专门端到书房。
季子彧忙的脚不沾地,更别提抽时间跟满崽正经说句话了。
满崽也不晓得近些时日在做什么,总是拽上明文闷在卧房里谁也不见,连大福要找明文捉迷藏,都得往后排。
就这样,拖延到季子彧走前,俩人拢共没见过几面,更因着见面时有大家长在场,季子彧什么话也没法说。
临行前一日,他终于堵到了匆匆从外面回来的满崽。
“你寻我作甚?”满崽一把推开他,径直往院中走。
“不是我不肯来寻你,实在是课业繁重,每每搁下笔已至深夜,即便见你屋中仍亮着灯,可那般时辰,我又怎能贸然叩门?好不容易休沐,阿兄还带我去城中和乡里勘察民情,我、我...”季子彧像小媳妇似的扯扯他的衣袖,“满崽,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满崽绷着脸不吭声,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这回见面,二人之间像是隔着些什么,总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兴许是季子彧哪怕人在甘州,也得依着阿兄的安排去学府上课,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像以前那般随时被他叫出去戏耍,又或是季子彧待他太过于小心翼翼了。
但他一贯心大,自己琢磨了些时日没想明白,去问过云胡,云胡支支吾吾地也没跟他说明白,索性就放弃了,这小半月之所以闷在屋里,其实是有要紧事儿要做。
“喏,书呆子,给你的。”他从袖口掏出个东西,迎面丢进了季子彧的怀里,“我早先见你原来的荷包旧了,今日上街,见着一小娘子挎着竹篮兜售自己绣的佩囊,便给你买了一个,你明日不是要走了吗?”
季子彧愣怔地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打量了一眼,佩囊用的是黛青绸布,上面绣着杏林春燕,想来应是登科及第的意思,只那春燕的绣样有些蹩脚,针脚也不够细密,他费了好些劲才辨认出是何物。
“好、好看嘛?”满崽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眼神不住地往这边瞟,“这可是我绣...”他似是说错话一般,赶忙改口,“这可是我挑了许久呢。”
季子彧闷闷地笑,他知道明文绣活精致,祈安好些衣裳上的绣样都出自他手,联系这段时日满崽的异常,他这会儿也猜出个大概,这佩囊应是满崽跟明文学来的。
“不喜欢就还我!”满崽还当他是笑话自己,上手就要去抢,奈何佩囊被季子彧举得老高,任他垫着脚蹦跶都够不着,“还给我,我才不要送你了!”
“不给!”季子彧有心要逗他,“既是送我的,便是我的东西了,哪里还能有返回去的道理?”
“我说有就有,我现在不想送了!”满崽自知二人身高有异,跳起来摸不着,他就踩到石头上,大有今日必须拿回来之势。
季子彧怕他摔下来,手探至他身后,虚虚地护着他。
二人你来我往闹腾得出了一身汗,原本的隔阂不知不觉被打破。
“诶?这里面有东西?”季子彧摸着佩囊里硬硬的,纳闷地问道。
“我去崇福寺给祈安和大福求平安符时,顺道给你也求了一个。”满崽喘匀了气道,“你此行回上京,虽说阿兄派人护送你,但这近千里的路程,走起来并不容易,偏我又不能随行保护你,就只能靠它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意识到他眼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可比他要厉害多了。
季子彧眼窝一热,连忙低下头去,摸摸索索在身上找了好半天,摸出个巴掌大点的木哨来,“原是想托大福转交给你的...这是我自己做的,能、能吹响...”
满崽茫茫然地接过木哨,一时没弄清季子彧送他这东西是何用意,他下意识地抵在唇边,用力地吹了一声,果真真能吹响,那哨声悠扬绵长,似是整个甘州都能听见。
“以后..”季子彧搓搓掌心里的汗,“以后,你要找我,只管吹响它,千里万里,我都会来。”
满崽莞尔,“我才不信呢,等你出了甘州,我就算把这哨子吹烂了,你也听不着,又怎会来?”
“我一定会来的!”季子彧郑重说道,他眸光坚定,神色认真,有那么一刹那,满崽还真有点相信他说的话,但那点信任转瞬即逝。
为了让他安心回上京备考,满崽解了根细绳,穿过木哨顶端的圆孔,将它挂在自己脖子上,用力地拍了拍,“满意了吧,和你的长命锁挂在一起呢。”
季子彧笑意漫上眸底,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佩囊小心地收进怀里。
屋檐外的拐角处,谢见君拉着云胡藏在斑驳树影里,指着重归于初的两小只,压低了声音道,“瞧瞧,我说和好了吧?”
云胡探头悄默声地看了一眼,连忙低下身去,“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说让他们俩自己处理,你倒好,成日里把子彧摁在书房里温习功课,连人不都让见,还是子彧有心,知道刻木哨求和,可比某些人行多了。”
莫名被点到的谢见君一脸无辜地回眸瞧他,直瞧得云胡心里毛毛的,不知这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又要琢磨出个什么主意来折腾他,当即扭身就要跑。
谢见君反应极快,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小夫郎,不由分说地打横捞起来,塞进了卧房。
大白日里,碧纱幔后,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软榻微微晃动,发出“咯吱”的响声,隐隐还能听着齿缝间挤出来的求饶声,以及“行不行?某人行不行?”的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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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城门口。
“东西都带好了?”谢见君给季子彧整了整衣襟,关切问道。
“阿兄放心,都检查过了,没有遗漏的。”季子彧乖巧回话,“此行一别,再见不知何时,还请阿兄和阿嫂务必照顾好身子。”
谢见君浅应了一声,搭了把手,扶他上马,“凡事平常心,莫要紧张失了方寸,按平日学来的用心作答即可。”
“子彧定当不负阿兄教诲。”季子彧拱了拱手,眸光不由得地看向满崽。
谢见君见他二人有话要说,体贴地让出位置,回头招来陆正明和另外护送的侍从,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两句:“这一路莫要着急,天黑就留宿在客栈,凡是入口的东西一定要谨慎,不可有怠慢之心...”
几人连连点头,这些话,云胡方才已经吩咐过了。
“还有,我已给季大人传信,告知归期,但无论前来相迎的人是谁,你们都必须把季小公子平安送回到家门口。”这般安排,也是谢见君担心路途遥远,恐会生变。毕竟人来时全须全尾,他送回去也得如此。
“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走了。”
话毕,一行人利落地翻身上马。
“满崽,你可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季子彧第一百零八遍念叨道。
“记得了。”满崽晃了晃胸前挂着的木哨,“路上小心,回上京别忘了给我阿兄保平安,他最是担心你了。”
“嗯。”季子彧手中的长鞭一扬,一声响亮的嘶鸣声,身下的马犹如离弦之箭,飒沓而去。
直至看不见任何身影,云胡招呼满崽离开,就看他拿起木哨,用力地吹响,嘚嘚的马蹄声去而复返,随之而来是季子彧的声音,
“九州四海,普天率土,我都会来赴约。”
第228章
春上, 谢见君去了一趟甘宁县。
说来这还是去年六月甘州震后,他第一次过来。
时隔十个多月,城中早已不复先前那般残垣颓瓦, 疮痍满目, 长街上的店肆屋舍鳞次栉比, 春光皆馥, 两侧摆满了各式杂货摊子, 人潮涌动, 小贩的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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