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你当真要去?”满崽不可置信地询问。方才俩人的对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加之今早上从街上打听来的消息,晓得甘宁县当今疮痍满目,他实在不愿意让阿兄赶在这个时候去涉险,“能不能不去…你不要我们了吗?”
“说什么胡话呢。”谢见君笑了笑,“你留在家里,帮阿兄照看一下云胡和大福,好不好?”
满崽刚想说不好,余光中瞥见云胡冲他摇了摇头,他将临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那你要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们,我是个大人了,我肯定、我肯定能行的。”似是要为自己加油鼓气,最后几个字,他咬的极重。
“阿兄自是相信你的。”谢见君捏捏他的肩头。他倒也不会真的把这重担丢给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只是想安安满崽的心罢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什么宽慰的话,谢见君将家里事宜都挨个交代好后,便急匆匆地赶去了前衙。
此行到甘宁县救灾,他带走了大部分的兵马和赈灾的物资,还特地将陆同知留在知府,之所以这么安排,实则是因为甘宁县离着府城最近,发生地动后,自然会有大量受灾的流民涌入府城,若城中无官员坐镇,必定引发暴乱,到时他远在甘宁县,也只能鞭长莫及。
陆同知临危受命,送他们出城时,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自己决计不辱使命,直言等大家平安归来,他自掏腰包给将士们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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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门口,谢见君带人一路走的都是官道,虽说官道平坦宽阔,但经历了昨夜频发的地动,仍有不少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将前进的路挡的严严实实,府役们不得不一面探路,一面徒手清理着乱石泥土,碰着有遇难的百姓,他们便就地焚烧,以免天气炎热,阴雨连绵,引发不必要疫病。
眼见着再拐过一个大弯,就能见到甘宁县的石碑,忽而一声巨响,地面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众人见势不好,连忙井然有序地撤离,骤然相隔不远的地面,裂开了一道四尺宽的大缝,浑黄的浊水从缝隙间不断地向上翻涌,阻隔了撤离的路。
“都稳住!别慌!”谢见君高声道。
一行人将将站稳脚跟,面前的裂缝复又在震动中重新合上。
大伙儿齐齐傻了眼,这一回,没人再敢往前一步,踏过这条裂缝。
第218章
突生变故, 原本设定好的路线断断是不能再走了,待大伙儿从震动中缓过神来,谢见君当机立断决定改道换路, 好在后半段还算是顺利, 众人走走停停, 比原来的路程多耽搁了一个时辰, 才到甘宁县的城门口。
如今的城楼已不复先前威仪森森, 城墙上破开好大一个洞, 满地都散落着乱石碎瓦,守门的护卫更是不见人影儿。
“老大,这…”乔嘉年拧眉。从他这个方向望过去,城中几乎算是一片废墟,零星有几个衙役装扮的汉子在帮着救人, 更多的是不堪入目的颓壁残垣和失魂落魄的百姓。
“进城看看。”谢见君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身旁宋岩, 自己先一步跨过城门。
“曹知县呢?”他上前问到正埋头搬石头的衙役。
那衙役回眸, 见问话的人是知府大人, 连忙要叩身行礼, 被谢见君一把托住,“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呢?曹知县在哪儿,纪万谷呢?”
他一连串的问话, 把人砸的有些懵,反应过来,衙役同周围二人视线短暂一碰, 面露难色道,“回禀大人, 辰时城中余震,纪主簿被石头砸晕了,现在正在医馆里躺着,其余衙役都各自救家里人去了。”
“曹知县呢…”谢见君第三遍问。
“他…他…”衙役磕磕绊绊地不肯作答,倒是一旁脸上染着血污的衙役嗤笑一声,“俺们那位知县大人吓破了胆,躲在乌龟壳里喊娘亲呢!”
此话一出,谢见君眸光一沉,还未说什么,就被乔嘉年抢了先,“大胆,尔等身为知县衙役,怎可在背后如此置喙你们大人!”
那衙役一把摔掉手中的撬棍,“他奶奶的,就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都是草芥!若不是这石板下面压着俺家兄弟,俺也躲着去,他娘的谁愿意干谁干!”
“你!”乔嘉年见他口无遮拦地爆粗话,一时不耐正欲发作,被谢见君揪着后襟拎开。
“宋岩,你带人从城门口开始分散搜查,一切按照咱们在府城的安排来,伤者送医馆,亡者送义庄等家眷辨别身份后焚烧,另外,让衙役带你们去寻开阔的空地处搭建临时避难所用以安置灾民。”
“是!”宋岩领了命令,当即将随行而来的数百名府兵分成十人一列的小队,各带一位惠民医所的大夫,地毯式地搜寻伤患。
“等等我,我也要去!”乔嘉年摩拳擦掌。
谢见君眼疾手快地将人薅回来,“跟我去县衙走一趟。”
“哦”乔嘉年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二人抄近路去了县衙。
连夜的震动并未对这座县衙造成多大的伤害,只大堂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此时正四分五裂地散在地上,瞧上去尤其刺眼讽刺。
谢见君二话不说,直接进县衙后院。
后院里静悄悄的,连个侍奉的丫鬟婆子都没有,他们俩挨个房间搜下来,最终在书房里找到了所谓的知县大人。
曹靖舟脑袋上裹着洇血的纱布,正哆哆嗦嗦地坐在书案后写着什么,被“吱悠”推门声吓得一颤,他犹如惊弓之鸟,迅速双手抱头躲在了书案下。
谢见君走近,拿起书案上墨迹未干的纸草草扫了一眼,原以为是呈报灾情的文书,不成想从头看下来,竟是一封辞表。
“曹靖舟,你要走?”他微眯了眯眼,眸中燃起一抹愠怒。
“大大大大、大人...”曹靖舟哭丧着脸从书案下钻出来。他刚过弱冠之年,脸上的稚气都未曾褪全,加之灰头土脸,畏畏缩缩,让人看着就窝囊。
“回答我,你是不是要走?”谢见君厉声重复道,眼见着曹靖舟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他上前掐住他的后颈,将人从地上硬生生地拽起来,一路拽到了府衙门前的长街上才松手。
“你能撂挑子跑路,你也可以缩进壳里,一辈子不冒头,但是你看看身后的百姓,你手下的衙役,他们土生土长在甘宁县,这儿是他们的家,是他们落地归根的地方,他们无路可退!”
“我都、我都要死了!”曹靖舟声嘶力竭。言外之意,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哪还能管得了这么多!
谢见君将他推倒在碎瓦砾下,与昨夜因着地动被倒塌树干砸死的老汉,面面相觑。
曹靖舟几乎吓掉了魂,双手杵在地上,屁滚尿流地往后退,连掌心被擦破了皮也未曾察觉。
“这些死去的人,他们有年迈的父母,刚成婚的妻子夫郎,还有年幼不知事的子女,此时都被压在破瓦碎石之下,或已经撒手人寰,或奄奄一息等着救援...”
“你苦读数年圣贤书,受鸿儒百家教诲,一朝身为父母官,难不成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甘宁县,在你眼前变成人间地狱?”
谢见君逼着他正视面前死不瞑目的老汉,见他神色虽有些煞白,但勉强能看出一丝丝的松动,便继续道,“今日若是你爹娘,就在石板之下生死未卜,你尚且还能冷眼旁观,一心只想着要逃走?”
曹靖舟怔怔地发愣,昨个儿半夜发生地动时,他惊恐失色地从内室里跑出来,见外面片瓦不存,行号巷哭,登时便上书陈表灾情,还找来了衙役们想要救困扶危,可谁知单只是半个时辰内,地动便频发了数次,没人再听他说什么,大伙儿一时方寸大乱,东逃西散。
他看街上有人被砸倒在地,想要上前帮忙搬开那重石,不料从石碓里拽出来的都是断胳膊断腿。
他倏地吓破了胆,适逢一块碎瓦片震落,砸破了脑袋,便不敢在外待着,趔趔趄趄地跑回屋子,天亮才想起来写辞表,打算辞官回老家。
到如今,想走的心并未有半分减弱,可迈出去的腿却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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