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大人,这...”官员中立马就有人出声阻止。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追随太子殿下多年的忠臣良将,这谢见君刚从甘州回来没多久,虽是师文宣最为得意的学生,但到目前为止,还不知他站的是哪位皇子的队呢,就这样贸贸然地将他拉进同一个阵营议政,怕是不妥。
季宴礼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管大人是在担心什么?最晚初六开印,圣上便会知道此事儿,咱们早些商讨出对策来,及时为圣上排忧,岂不是更好?”
谢见君原没有在意那位管大人的异议,想着师文宣既然让他进来,就不怕他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但现下听季宴礼偏袒自己,他这心里甚是宽慰。
眸光重新落在手中的军报上,他草草扫了一眼,竟是西戎提出要求和。
但这回求和,与数年前的境况不同,西戎想与熹和两国,在西北边境联手开放互市。
“见君,依你之见,西戎王此番突然求和,是有什么意图?”师文宣见他久未出声,开口问询起来。
“回先生...”谢见君斟酌着说道:“西戎这几年不光与熹和频频开战,还一直跟北面几处游牧小国纠缠不清,恐是国库亏空得厉害,去年小皇子发动政变,逼老西戎王让位于自己,虽一举得魁,但想必也损失惨重,如今前朝重臣虎视眈眈,小皇子手里又没几个能制衡朝局的亲信心腹,这皇位坐不稳当,他自然不敢再跟熹和打下去,由此提出求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加之西戎连年征战,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此时求和,也是为了笼络民心。”
师文宣听他分析地头头是道,颇有些意外,“做功课了?”
谢见君面上一红,“只是听了几句跑商的闲杂碎语而已。”
“那这开放互市呢?”师文宣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发问。
“西戎不比熹和国土辽阔,物阜民丰,这么多年它的子民都是人不耕织,地无他产,所缺的粮食,布帛,铁器等必需品皆通过掠夺他国而得到,但抢劫并非是长久之计,兵粮短缺,民心涣散是小西戎王彼时面临的最为严峻的问题,若借此机会与我朝达成互市通商,择其边外近地,各设守市官兵,许其两平贸易,便可以通过银钱或者牛羊皮毛等物换取他们所需的东西,还能够缓和同我朝近百年紧张的对峙局面,给西戎子民得以喘息的时间。”
谢见君此话说完,书房内众臣都沉默了下来,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此时一个个哑口无言。
须臾,先前那位管大人手捋着胡须,悻悻然道:“说来说去,好处尽数让西戎占了,这小西戎王可真是打了一手如意算盘呐。”
“管大人此言差矣....”季宴礼见不得有人在他跟前明里暗里地讽刺谢见君,遂又跳了出来,矛头直指那管大人。“师弟方才所说,是站在西戎王的角度上,分析他此番求和的心理,但您仔细琢磨琢磨,开放互市,于我朝也并非无一益处,这一来西戎过境售卖的东西需得征收赋税,这部分税费可用于丰盈国库,二来减少军费的开支,解决军饷之需,三来,边境苦寒,我朝百姓少有御寒之物,年年冻死伤无数,若因此获得西戎的皮毛得以驱寒取暖,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何乐而不为?”
他三两句话就怼得管大人失了声。
谢见君忍着笑,抿了抿嘴,趁私下里无人注意之时,朝他竖了竖大拇指,以示赞同。
这小动作怎会逃过师文宣的眼睛?他轻咳了两声,略带责备的眸光从二人身上扫过,而后看向闷不吭声的门生们,“诸位有何见解?”
即使站队于太子,但也并不意味着大伙儿都志同道合,很快,这些官员便自发分为了保守派和激进派两个阵营,叽哩哇啦地为了互市一事儿争吵起来。
保守派认为西戎此举实乃居心叵测,妄图通过互市,添补自己所缺,以便进一步侵占我朝领土,还说先帝关闭互市,是保我熹和之国运,若赶在此时由陛下重开互市,便是壮哉西戎。
激进派则像是卯着劲儿要跟保守派对着干似的,认为此时以熹和如今的境况,实在不适合同西戎无休止地开战下去,造成两败俱伤的恶劣局面,应趁着这个机会休养生息。
两边你来我往地吵吵了大半日,也没能吵出个妥善的对策。
眨眼太阳落山,屋中稍显昏暗,口干舌燥的众人难得默契地齐齐看向坐在书案后的师文宣。
“请尚书大人定夺。”
然尚书大人并未搭腔,探寻的眸光一直落在他那位不曾表明自己立场的好学生身上。
就见谢见君一手随意地搭在案几上,一手捏着茶盏,时不时浅斟一口,俊雅的侧颜隐在氤氲茶气中,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见君,为师府里的茶,好喝吗?”师文宣问。
谢见君被问得一怔,他茫茫然抬眸,瞧这刚回神的迷糊模样,生怕旁人瞧不出他方才神思都跑到天外去了。
“先生府里的茶自然是上品,只是学生单见浅闻,识不出这是什么茶,若是有幸多品上一品,想来能长长见识....”
他话说得直白又坦荡,丝毫不介意在朝中众臣面前暴露自己没见过多少世面的鄙陋。
屋中一声短促的哂笑转瞬即逝。
师文宣无奈地摇摇头,“你呐,就知道惦记为师府上这点好东西....也罢,等会儿走时,为师让秦师爷给你备上两罐,这可是陛下的御赐之物,为师寻常都舍不得喝。”
谢见君莞尔,“那学生便先行谢过先生割爱。”方才那浸着嘲讽的哂笑声虽不大,但足够让屋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师文宣当着众臣的面儿,一边说自己舍不得喝圣上的御赐好茶,一边还说要送他两罐,摆明了是在明目张胆地偏护他。
这份情,他得承。
故而再说起互市一事时,他主动开口,“与其在当下吵得天翻地覆,不如静待初六开印,圣上收到军报,心中自有谋算。”
师文宣也很是赞同,他强撑着精神头听众人鸡一嘴鸭一嘴争吵到现在,已是极限,虽说没能商量出个决策来,但也借由此事,将众人的态度看了个分明,他摆摆手,有些疲惫道:“今个儿是年初一,老夫瞧着天色不早了,诸位还请回吧。”
知道这是赶客的意思,大伙儿相继起身拜别,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外走。
谢见君和季宴礼走在最后。
走出几步,季宴礼猛地回头,像笃定似的问他道:“师弟,你是赞同开放互市的,对吗?”
谢见君笑了笑,对他的话既没有认同,但也没有否认。
“说说你的想法呗..”季宴礼不依不饶,仿若就想从他这儿得到一个答案,“我可记得殿试那年,圣上问你,边境连绵战乱,国库空虚,是要加征赋税,还是仁政爱民,取缔苛捐?你当时就提出过要两国互市通商,如今西戎歪打正着,倒是和你想到一起去了...”
“想得再多,圣上不点头也白搭。”谢见君没好气道。同一堵南墙,他又不是头一回撞。
“说的也是。”季宴礼讪讪地干笑两声,没再把这个话茬继续下去。
柳云烟听闻散场了,忙唤人拦住要出府门的谢见君。
“这药盒里装的是黎大夫特地配的山楂丸,有消食开胃之效,下回若祈安积食,尽可以哄着他吃一粒,这药丸味甘,他一准能吃得下...”
“这两个虎头娃娃是我闲来无事同嬷嬷们一起绣的,原是想等着今日祈安和大福过来,赠予他二人的,现下只能由你代劳了...”
“还有这个,白云寺住持开过光的白玉双鱼佩,回头让满崽系在腰间,随身带着,他时常同子彧去城郊戏耍,出门在外,可保他平安。”
柳云烟拉着谢见君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似是为儿行千里而担忧的娘亲,处处将一切都打理稳妥,拢共三个孩子,她一个也没落下。
谢见君心里暖烘烘的,临走,他又被塞了一马车的补品,柳云烟说是给云胡,和他府里那位安养天年的老先生滋补身子用,当然,也没落下那两罐上等的茶叶,师文宣授意,让秦师爷专门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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