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抬眸望了望半眯着眼就快要睡过去的方旬,有些无奈道,“回陛下,臣以为,从国库中抽调粮草送往边境,虽未必要之举,但运送路上难免会有损耗,守军们能收到的军饷只有十之二三,不妨允许商户们自发将粮草捐赠给守军,用以换取相应的爵位,亦或是减免部分税收。”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哗然,连方旬都回首看他,脸上难掩震惊。
“谢左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没等崇文帝发话,那位赵大人耐不住性子,当众不管不顾地斥责起来。
“哦?”谢见君不紧不慢地拢袖,“赵大人何出此言?咱可都是为了百姓和边境将士呐,您有异议,是想自己掏钱添补军饷?”他将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赵民。
赵民无端被噎了一嘴,气得脸红脖子粗,登时就朝着身后几个御史使了个眼色。
御史们得了示意,纷纷跳出来指责谢见君此举是祸乱朝纲,与那唯利是图的小人同流合污,置圣上威严于不顾。
“哎呦呦,这乱臣贼子的罪名可不敢随便扣,孰是孰非自有圣上来定夺,诸位同僚都是长辈,何至于跟一黄口小儿置气...”师文宣老神在在地出列,三言两语便把话头重新拐回了崇文帝跟前。
崇文帝面色无异,让人暂时摸不清他是赞成还是反对,但任谁也说不出个什么道道来,索性大伙儿都闭了嘴。
谢见君倒是有几分把握,封官卖爵并非是他一时兴起之言,昨日听满崽提起西北要打仗那会儿,他便有了这想法,今日不过是顺势而言,他自认多少能揣测出点圣意,只要不从国库出钱,他们这位圣上就乐意得很。
殿中静默片刻。
“朕有些乏了,散了吧。”崇文帝掩面打了个哈欠,率先起身。
众臣见状,齐齐行礼,“臣等恭送陛下。”
————
从殿中出来,谢见君被季东林拦住了去路。
“尚书大人?”他皱了皱眉。
“左丞大人当真有个好弟弟呐。”季东林面露嘲意。
这是为着昨日之事来兴师问罪了....谢见君腹诽,随即他脸上挂起一抹假笑,“瞧下官这记性,都忘了恭贺尚书大人,听闻子彧高中解元,季同甫也中了举子,当真是一门双喜呐。”
提起这个,季东林就来气,他请了那么多大儒来家中给季同甫补课,这混小子竟然没考过他惯来不闻不问的小儿子,还被一哥儿按在地上言语羞辱,实在有辱门风。
他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谢见君的恭贺,“小儿同令弟相识多年,老夫竟不知令弟如此伶牙俐齿,只可惜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老夫劝谢大人还是早日约束下自己弟弟的言行举止,以免一朝惹祸上身。”
谢见君一向护犊子,听了这话,连假笑也不挂了,“尚书大人此言差矣,舍弟顽皮,但也知礼数晓分寸,不仅如此,下官还听闻他劝说二公子务必谨言慎行,莫要祸从口出,毕竟诸如‘我爹是礼部尚书..’‘让我爹治你的罪..’‘你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等着被京兆府尹抓走挨板子吃牢饭...’这样的话,可不兴传到圣上耳朵里,您说是吗?”
季东林脸色青白,昨日他回府,只听着府内夫人说同甫遭了欺辱,对这混小子在茶肆大放厥词一事儿一字不知,若他提早知晓事情真相,断然不会作出不管不顾地跑来斥责谢见君管教无方之举,如今被人毫不客气地指到脸上,他一时还真有点骑虎难下。
“小谢大人!”李公公及时出现,不动声色地打破了此时的窘境。
见来人是寻自己,谢见君又挂上了温温和和的笑,恭敬地朝着他行了个礼。
“不敢当不敢当,小谢大人这是要折煞老奴呢。”李公公喜笑颜开,语气也放得谄媚了几分,“正巧您还未走,圣上差老奴请您去尚书房议事呢。”
议事..谢见君暗自咂摸了两下,莫不是商讨他方才在殿前提起的封官卖爵一事儿?
然容不得他细想,李公公在旁提醒了一声,他赶忙回神,正对上季东林狐疑的眸光,“既是圣上传召,下官不敢耽搁,尚书大人,下官先行一步。”
他礼数做得周全,哪怕方才威胁了季东林,言语间也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当着李公公的面儿,季东林不敢发作,只得咬紧了牙关,勉强扯出一点笑意。
他刚要开口,面前之人已经潦潦草草地收回礼,不疾不徐地拂袖而去,再没给他一个眼神。
第236章
这次被单独叫来尚书房, 谢见君猜想大抵是为了筹集军饷一事儿。
他跟在李公公身后进门时,太子正同崇文帝说着什么,听见宫人通报, 回眸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谢卿来的恰是时候, 父皇对你方才在殿前所言深感兴致, 特此召你前来详问呢。”
他脚步一顿, 撩起衣摆屈膝行礼, “微臣拜见陛下, 太子殿下。”
崇文帝微微抬手,示意让他起来回话,“你这小子,这次又给朕琢磨出了什么鬼主意?”
“禀陛下,是入粟拜爵。”谢见君恭恭敬敬地起身。
“你让朕准许商户自发捐粮于边关将士, 还要许他们爵位?”崇文帝略带威严的声音从龙案后传来。
“是...”谢见君道:“微臣所言拜爵,是陛下赏赐捐赠粮草的商户没有任何实质的爵位, 除此之外, 还可准许他们与之爵位相匹配的特权, 诸如商户之子能够入官学读书, 亦或是免除三年劳役,见县令,县丞只作揖而不行跪拜之礼…”
他话落了有一刻钟,尚书房内安安静静, 无一人出声。
“太子,你怎么看?”良久,崇文帝清了清嗓子, 眸光看向立在一旁的太子。
“儿臣觉得谢卿的法子有几分可行之处。”太子附和着谢见君的提议,“军中饷银粮草历年来都是由国库所出, 但现今国库匮乏,已无力支撑边关将士行军打仗,然西戎频频再犯,又岂能坐以待毙?不妨就依谢卿提出的法子,鼓励商户捐赠,由商户来承担运输过程中的损耗,如此一来,想必能暂解边境军粮短缺的困境。”
太子一通话恰恰道出了谢见君的心声,商人重名利,只是捐些粮食罢了,若能从中获利,博个爵位出来,哪怕没什么实职,只说着好听,他们也乐意。这可是他当初在甘州威逼利诱让其帮着赈灾,盖府学时得来的经验,如今是照着葫芦画瓢。
但仅有这些还不足够让崇文帝下定决心,他得把入粟拜爵的好处都揉碎了,让他们这位皇帝知道此举有百利,故而沉吟片刻后,他继续开口道:“陛下,臣认为,若边关粮草得以充实,陛下亦可将商户那儿收上来的粮草,平价售卖给民间百姓,或充盈在各地的的丰盈仓中,以备灾年不时之需,”
果真崇文帝听他一言,紧拧在一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谢卿,你明日先将此事儿呈报给方旬。”
得,这就是松口了,但没完全松口的意思,还得同六部尚书再作商议。
谢见君倒也不着急,此事成与不成,于他而言,并未有任何好处,他那会儿忍不住发声,是实在看不惯那些食厚禄者理所应当地压榨百姓而已。
他领了差事,见崇文帝面露倦意便识趣地退下,哪知刚走出两步,太子竟也跟了过来,开口便让他早些做打算,说三皇子最晚月底归京,入粟拜爵一事儿宜早不宜迟。
晓得太子是怕节外生枝,他亦是担心一朝三皇子手底下的人反应过来,决计会对此加以阻拦,毕竟,军饷不从国库中出,他们就要眼睁睁地这块大肥肉拱手让人。届时,即便圣上最终决定采纳了他的意见,中间必定也不会太顺利,这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
“殿下放心,微臣今日便将此事呈报给方大人。”
“也好。”太子见他如此识相,满意地点点头,“谢卿恤民之心,世人感召。”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过都是些权宜之计,登不得大雅之堂,比不得殿下博世仁济,听闻钦南水患,殿下自掏三万两用以赈灾,恭惠之德,实乃社稷之福也。”谢见君自谦的同时,还不忘恭维了太子两句,果不然瞧着他神色愈发舒缓,脸上也见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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