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他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放手,不要这样。”
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凝在谢从雪面容,他一言不发只是朝我笑着扬了扬眉,被迫入死角的分明是他,可谢从雪宛如胜券在握,一股无名的火气便慢慢窜了上来,我深吸一口气,而谢澄还在说话:“你不是这种人,不要……不要这样逼自己,放手,把事情交给我,让我来处理……”
“你明白我是哪种人,真有意思,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如今你也说起和阿药一般的糊涂话来了,小秋。”我控制着变得急促的吐息,不易察觉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又道,“把事情交给你?可以,那就是你来动手,你来杀了这个人,谢澄,你做得到么?”
谢从雪提议:“何不让他试试呢?”
我断然:“你闭嘴。”
不止肩胛骨,既然他还有心与我逗趣,我顺手就把他整条右臂打折,软绵绵地拎在手里,我偏过头看谢澄,他脸上却并未如我所料那样愤怒,相反,谢澄眼中一片茫然。
“为什么又……”他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事到临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暴行的发生,青年矫健身形站不稳几乎要踉跄,玉山将倾,谢澄双目空洞无神,他喃喃自语,“我真的受不了了,一个二个,都跟疯了一样,玩儿我很有意思吗?就这样想要我——”
“既然做不到,就安静看着。”
我不想和他磨蹭下去,谢澄神情里不知何时涂抹满了苍凉的色彩,不知何时,不知因何而起——这世间不知因何而起的事物有太多,丝丝缕缕编织的心动,点点滴滴积累的绝望,一路行过未必会察觉,非得站在原地回头望去,才会发觉爱恨已成长河。
但这样很好,他越绝望,越不能动弹,我成功的几率越高。
只有我自己知道,无双的效力只能坚持半炷香,甚至那只是在我身体巅峰状态才能达到的数值,而现在……
我能听见谢澄的喘息,听见风从他发间穿梭而过,听见谢从雪唇边血液滴落到石板发出啪嗒声,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头颅中血管绷紧的声音,听见内脏在腹腔中挤压扭曲成一团,听见那不知名的器官正在破裂——慢慢,一寸寸,从内里以缠绵婉转的手法将我开膛剖肚。
流逝的时光在我耳边敲响钟鸣,就在我要彻底下杀手的前一秒,谢从雪笑着说:“你好像快死了。”
奇异的怜悯语调。
我不明白都到了现在为何这个人还能如此气定神闲,谢从雪到底是条老成精的狐狸,他见过的风浪远胜于我,或许他早已看出我的色厉内荏。
再也不能遮掩,我手指痉挛般一颤,全身筋脉瞬时作痛,只分心这么片刻,谢从雪竟不管不顾向我努力倾过身,因少了一条手臂,他半边身子无力塌下,高低不平的脊背莫名给人以悚然感,他眼中有着痴狂光芒,亮意极盛,就如向我俯首的李严,那是疯子找到了自己极为感兴趣的事物时才会露出的神态。
“若今日我们必然有一人死在这里,那必然不会是我。”谢从雪传音入耳与我含笑道,“闻人小友,谢某很高兴认识你。”
在那笑声的余韵里,我抬手,穿过狂风,穿过崩裂的视野,指尖用尽全身力气剜向他的心口,死亡逼至眼睫,他始终笃定地笑着,一切动作仅在电光火石,无双运转到极限,我知道必杀在此一击,无论如何不能有差错!
你要谢澄的心做药引,那我就扒开你的胸膛,扯出里面淋漓的黑心黑肺上秤一试,看看这样的货色究竟能不能拿来给我下酒!
漫长一刻,所有动作都被拉到百年之外,谢澄呼啸朝我奔来,他速度那样快,放现代必然是个百米冲刺好手,可他再快也不能媲美主神赐给我的力量,在那被无限延长的一秒,我的手已然穿过谢从雪的心口,就像从纷纷扬扬的花雨中接住最娇嫩的那一瓣嫣红,那样轻松简单。我没想过怪物的体内也有如此滚烫的温度,冰寒五指也要在血液中浸泡得酥软了骨髓,我太冷了,被窝还是拥抱都不能遏制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只有杀人——只有挖出这个人的心脏,将它一把攥裂在掌心,用那迸溅开的热血涂抹全身,我才能真正获得救赎。
“……哈,哈哈……”
不知是谁的笑声发出,是我,还是被我穿心的谢从雪,我不清楚,我只是试着动了动那本该握着心脏的手指……什么都没有!我的手中空无一物!
口腔中腥气弥漫,谢从雪凑到呆愣着的我脸前,先叹了口气,然后字字温和地道:“我说了,死的那个人,必不会是我。”
心口顿时剧痛,一口血再也压抑不得直接喷了出来,淋在谢从雪面上,他眼中见血方显本色,在那赤色倒影中,我看见他的左手钩成利爪没入我的胸口,心脏几乎要被触摸到的那一瞬间,一只手从旁插入,却是终于赶到的谢澄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再也不允许谢从雪前进半分!
然而这也无济于事。
“啊,可惜。”便似从悬崖边坠落,我在失重感中听见谢从雪从苍穹的另一头道,“不过也没关系吧?小友,我忘了告诉你,谢某天生体质异于常人,种种天赋中,最为特别的就是这一项——我心脏比寻常人,偏了那么两寸。”
“很有意思的桥段,不是吗?反转再反转,局势总是看不清,可天意究竟是站在哪一边,已经很明了了。”
“小友,这一局,也是你输了。”
谢澄失声道:“不!”
谢从雪微微挑眉,他没有强求,在距我心脏微末距离之处施施然抽回了手,转而捂住自己的受创的胸口,堪称致命的一击放在他身上似乎构不成大碍,而我失去了这股力道的支撑,整个人都向后不稳地退了好几步,什么都看不清,什么话也说不出……可谢从雪已经被我废了右手!他虽表现得从容,可连绕过谢澄彻底杀了我都做不到,已为强弩之末,这次只要我找准他的心脏,或者对准那颗脑袋,我就一定能,一定能……!
“闻人钟!!!”
血液一口接着一口喷出,我眼前直冒金星,分不清全身上下究竟是哪里在痛,亦或是哪里都在痛——痛!好痛!有谁在拿火烧我,往我嗓子眼里灌下毒药,我眼中流出的不是泪而是铜汁,过去开无双副作用也很明显,可从未像现在这样,我感觉要从内而外被活生生炸开了!!!
可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让开!”我嘶声发出咆哮,七窍流血,每行一步都是一个深色脚印,双眼在极度痛苦的影响下短暂失明,我再不能辨认出谁是谢澄谁是谢从雪,可我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肮脏的人渣味,我能分辨,我知道我能杀了他,我要挖出他的心脏,要砍断他的双腿,把他分尸成数段扔去喂狗,谢从雪再也不能伤害谢澄半分!谢澄……高阳永不坠于原野!
“让开!!!”
“闻人钟,闻人!!”
谁冲上来紧紧抱住了我,就算我的皮肤触觉很迟钝,也能感觉出这个拥抱的炙热,这个人真不该这么做,我现在估计浑身是血,跟个漏了大洞的血袋子似的,抱我反而要惹一身骚,更何况我不需要谁来给我当拐杖,我自己一个人就能走得很好,从来都是如此,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他不是来给我当拐杖的,他是我道路的绊脚石,要来拦着我,不许我继续走下去。
最后那口撑出的力气倏然消散,我双膝重重落地,若真跪实了膝盖骨落不着好,幸而身子只往下滑了一半便被人拦腰抱住,心口汩汩涌着血,我余光仿佛瞥见谢从雪在朝我笑,太可恶了,便要爬过去掐死他,可始终有人用力箍着我,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他不懂我,没人懂我。
“放,放开……我要杀了,要杀了他……”
状似疯魔的喃喃声中,谢澄的泪水滴在我脸颊,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名字,是走马灯吗,是爸爸妈妈来找我了吗,一定是这样,不会有错,他们肯定是发现我走丢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现在也总算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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