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宵扶起我,道:“没事了,你可以进去看看。”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顾不上多的礼节便要踉跄朝里走,但这时,青宵又在我身后道:“他肩头的伤我处理好了,没有伤及内里,养养便能好,除此外……”
他顿了顿,似鼓起勇气,轻声开口道:“我确认过了,他没有中毒,那不是毒,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是毒,不是会致死的毒……真的。”
我背对他站在原地,良久,嗯了声。
“……对不起。”青宵难过地道,“别讨厌师兄,前辈,真的对不起。”
我去看了看姬宣,原以为他睡着了,但我刚一近身他便警惕地睁开眼,虽说此处也是他的领地,可石老不在身边到底让他不能安心,直到看清是我,那紧绷的肩背方自然而然又放松下来,可没等我说话,姬宣便掀开被子,竟是翻身坐了起来。
我一震,立时要把他按回床上,姬宣道:“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可你还受着伤……”
“这点伤在战场上根本不算什么,你没听那个孩子说吗?我没有中毒,那就没问题了。”
姬宣起身,取过搭在椅背的外衫穿上,他一言一行太过干练果断,倒让我晕乎乎跟不上进度,满心都是些无疾而终的劝告,而姬宣已佩好剑,一手径直牵过我,领着我往门边去。
“谢澄应该告诉你了吧,我派他去了一趟江北,现在我们要再走一次。”
“江北?现在?可、可是……”
推开门,蛰伏许久的雪花一瞬间扑上前来,姬宣替我挡了这阵寒风,他穿衣收拾赶得太急,颊边乌发都束在衣襟领口了,那挣脱的几缕正在空中飞扬,姬宣看向我,道:“今天见过他,你就该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说不出话,亦无颜面对为我挡刀的姬宣,只深深埋下头,但下一刻,我的下颔被人往上轻轻托了托,姬宣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面具对他根本犹如无物,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了一阵,姬宣道:“好,出发。”
在扔下青宵卸磨杀驴一事上我和姬宣分外默契,青宵听说我俩不带他玩,登时大惊失色,抱怨控诉才嚷嚷了一半,姬宣便打断他,不容置疑地道:“今日事,因你师兄起。”
“……”
“若本王有意,今日就可铲平你药王谷。”
“…………”
“但看在小先生心善,出手救下本王性命的份上,我可以先不急着对药王谷动手。”姬宣意味深长地道,“没人看着,你师兄不知道又会折腾出多少风浪,这一桩一桩罪行累加起来,抄九族怕也不够吧?”
青宵:“……我知道了!我保证看着师兄不让他乱来!不要、不要抄师兄的九族啊啊啊!”
我在边上,沉默,沉默。
解决了缩成团哭唧唧的青宵,姬宣又一脸淡漠地转头,看向院中其他待命的下属。
“今日,在这院子里发生的事,我一个字都不希望传出去。”
“是!”
面对这样雷厉风行的摄政王,我就是有微词也不敢立刻说出口,到了路上,我才有胆子小心提问:“真不带两个人吗?你看这一路保不住就有危险,护卫就我一个……不太够吧?”
“他们需要去转移石安的注意力,这次出行本就秘密,你和我足够了。”
雪夜出行,好歹是带上了一辆马车,此刻姬宣坐车里,我坐外面当马夫,以为姬宣真要让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认路,结果走出几里,姬宣道:“停。”
于是我极其震撼地跟着姬宣进了林子里的一处民居,里头住的夫妇怎么看怎么平凡,可当姬宣敲门,他们就热情地将我俩迎进去,准备晚食床铺,听话里那态度也不像是知道姬宣身份的样子……总之一路都是如此度过,姬宣总是能在我意想不到的地点找到住处,以至于我憋不住来了句:“你到底做了多少准备……狡兔三窟狡兔三窟,你这挖的洞未免太多了吧!”
“也给谢澄分了几个洞。”车帘后,姬宣的语调居然是含笑的,“不然他路上也没地方歇脚,准备充分不好吗。”
好是好,姬宣的靠谱我也是早就直观感受过的,可我近来表现相当糟糕,如此横向对比,实在惨烈到令我不忍直视,我头戴斗笠握着马缰,坐在铺有坐垫的木板上,忧郁到想叼根狗尾巴草,许久的静默后,姬宣忽冷冷道:“大胆。”
“?”
“用狡兔三窟评价本王,你有几个脑子可掉。”
“我……错……了……”
“知错就好。午饭在前面小镇,他们的炖锅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所以前些日子姬宣的卧病在床都是伪装吗,病人能做到有条不紊事事掌控于心吗?还是说我连病人都不如,废品一斤三毛贱卖了。
吃完热气腾腾的炖锅,咱俩又上路了。
这回姬宣提前告诉我:“今晚要露宿山野,怕冷的话多添两件衣物,有什么缺的都在这个镇子补齐了。”
我本不把露宿当回事,有柔软床榻很好,没有也不碍事,或者说对我而言,没有才是常态。但月上梢头,我才知道要在野林里与姬宣挤在狭小的车厢过夜,是件多么困难的挑战。
拴好马,我去附近溪边洗完脸,又把水壶装满,这才慢吞吞往回头走,天是真冷了,黑得也快,某种程度上这影响了我们的行程,白天太短,而黑夜太长。
林深雾也重,这个季节很少能看见出来觅食的小动物,我有心想捉两只兔子给姬宣,抱着也能取暖,可想到兔子,就会想到羽仪,想到袁无功,我的脚步不由便放得更慢了。
“……”
不远不近绕着车厢,我溜了好几圈,这既能当做打发时间也能算成放哨。今夜晴朗,云层散开,皎白月色缀在枯枝,几只看不清品种的鸟挤在一起取暖,毛绒绒的,这么看着倒也不会觉得它们冷。
鸟有伴儿,人没有,我把姬宣独自留在马车,估摸着他睡沉了我才谨慎地撩开帘子摸进去,刚要找个地儿睡,黑暗中,我的手竟摸到了一片赤裸而温热的皮肤。
“啊!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怎么不穿衣服……”
“我在换药。”姬宣道,“动作轻点,别这么毛手毛脚的。”
我垂头丧气地应了,很快,我醒悟道:“你要我给你换药吗?!”
万籁俱寂中擦的一声响,却是姬宣点燃了烛火,他随手把灯盏放边上,那晃悠悠的火苗能照亮的地方很有限,幸而车厢也不大,我眯缝着眼,捂住上半张脸,姬宣又冷淡地道:“都是男人,你在避讳什么。”
“……刚才什么都看不见,你是怎么给自己换药的?”
“做了这么多次,闭着眼睛也知道在哪里,还需要看吗。”
一听这话,我忙道:“那还是请王爷亲自动手,我下手不知轻重,怕弄疼了王爷。”
不得回应,我试着把指缝开大一点,默念了数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才咽着口水向姬宣看去,他衣衫褪到腰间,腹肌的线条没入无法窥探之处,那上身不着一物,庇体的长发也掖在耳后,他肤色极白,在烛光下难得多了几分暖意,可旖旎的念头正要发芽生花,就被姬宣一身显露无疑的伤疤给生生摁了回去。
可能是我见识少,除了我自己以外,姬宣是第二个我能在对方身上看见这么多伤的倒霉蛋,长的短的,深的浅的,好几处都是九死一生的难关,竟也侥幸让他活下来了。
姬宣解开纱布,肩头的伤口比先前明显有所好转,新鲜的嫩肉是粉红色的,这个过程正是痛痒难耐,姬宣那张脸却跟凝固了似的不会有任何波动,他拇指中指并拢在青宵给的那罐药膏里一旋,直接就粗鲁地抹到伤口上去了。
我下意识道:“轻一点!”
“……”姬宣看也不看我,“又不来帮忙,在说什么风凉话。”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