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曾拜托她帮我打探袁无功在药王谷时的往事,不过这项秘密活动很快就被袁无功本人发现,便不了了之,不知道过了这么久,白芷是否还记得当初在此事上与我的约定。
结果等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去找她,我才发现,问题根本就不在我愿不愿意主动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而是我身为平平无奇杂役,完全找不到面见内门师姐的途径!
我:晴天霹雳!
早知道那会儿在镇上我就该直接跳出来自爆了,白芷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死而复生这样的小事,如何能吓得住她!有了她的帮忙那才叫事半功倍,听人说袁无功近几个月云游在外,说不定我能赶在他回来之前就成功把他的死劫给破除了,若真是如此,也算免我心头一桩烦忧。
……烦忧就是,比起谢澄姬宣,我更怕见袁无功。
这话说来很不讲究,显得我夫纲不振,志气全无,但事实胜过雄辩,来药王谷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我做梦都会梦见我二夫人,凄风苦雨电闪雷鸣,他跟个索命冤魂一样站在我脚那头,随后矮下身子,顺着床尾慢慢地向我爬来,最终将我笼罩在他带来的阴影下,一百个贞子加起来都没他一个恐怖。
每次惊醒,我都还能在耳畔听见他那句阴恻恻的宣判:
既然特意赶来了,那就别想再离开。
我断过手,吐过血,全身骨头折断一半,连心脏都被挖出来过,也算是经历过世间诸多大风大浪,可午夜梦回袁无功还能给我留下这么大的心理阴影,我觉得二夫人他自己也需要反思反思,他以前到底是有多不做人啊!
作者有话说:
二夫人表面:哼唧~你嫌弃人家,你什么事都要怪人家~
二夫人实际:嫌弃我,那就干脆让你更嫌弃一点好了。
第247章
这夜,再次被化身厉鬼连追我三千里的袁无功给硬生生从梦中吓醒后,我支着额头坐在通铺上,身旁左一个右一个尽是东倒西歪的杂役,呼噜声此起彼伏撼天动地,这种情况要再入睡不太可能,待脊背上那层寒战过去后,我移开枕在我大腿上某个直流哈喇子的脑袋,静悄悄地推门离开了房间。
藤萝如瀑布,叫月华镀上一层银芒,我松松垮垮裹着件外袍,走在开满蔷薇的长廊中,微光追着我身后的影子,时有两朵昙花点缀其中,不过这会儿都没有绽放。
长廊尽头是一块天然形成的水潭,花间明月,石上清泉,在这个季节按理是很招蚊虫的,也不知道药王谷的人种了些什么驱蚊的香草,倒免了行人被骚扰的尴尬。我白日就发现很少有人会特意来谷中这么偏僻的地方,这里算是能让我独自整理思绪的好地方。
我坐在潭边的石凳上,尽力放松干了半月劳累活后酸痛不已的肌肉,是我太小瞧劳动人民了,就算我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于皇宫中算无遗策,那都是往事,都跟我能不能拿起拖把抹布化身扫除达人没有关系,要知道哪怕在黑风岭,英娘都没舍得让我做过几件粗活啊!
千里迢迢来药王谷,正经事没干成,砖倒是没少搬,这么低的办事效率也就亏得没让主神看见。心里想着主神,我抬起手,道:“领导。”
月亮大而圆,悬在枝头,一只小小的夜莺从那团皎洁的光华中飞出,簌簌的扑翅声过后,便准确地停在了我的手指上。
玄凤:“给你脸了。”
我:“……”
玄凤:“不好好干活,指望着到时候我给你背锅?”
举鸟的手,微微颤抖。
“您又说笑了,我是那种人吗……咱俩谁跟谁啊……”
“哼,谁知道你。”玄凤跳到我肩膀上,习以为常叨了一口我的头发,下一刻又不满起来,“躲什么,我又没真的用力。”
我笑着将夜莺略显圆滚的身体拢进掌心,道:“我办事效率这么低,你身为我的上级,主神就没找过你麻烦吗?”
玄凤颇为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从我本来就只是虚虚拢着的手指里飞出来,成功落在我发顶,它懒洋洋地在那里筑了个巢,我等了一阵,都不见它回答我这个问题。
“领导。”我登时变得警觉,“别不是主神已经找过你麻烦了吧,这事儿你可不能瞒我,咱俩一根绳上的蚂蚱……”
“行了,唧唧歪歪话真多。”
咔嚓。
这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曾经的玄凤是多么不善言辞,沉默寡言,偶尔开口多是结结巴巴,是只会乖乖巧巧呆在鸟笼任由英娘赏玩的老实鹦鹉,它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个尖酸刻薄的老油条?
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我不黑,我哪里都不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鸟大十八变,在油然生出的老父亲心态中,我快要迎着夜风流泪,“你以前最多不搭理我,但你不会嫌弃我唧唧歪歪,嫌弃我话多……”
发根传来轻微被拉扯的感觉,黑风岭那些顽劣孩童爬到我身上时也会这么闹腾,玄凤却忽然笑起来,它悠然道:“人总要成长。”
“可你不能往奇怪的方向成长啊,我们家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教育——”
“嘘,有人来了。”
我噤声,身后果然传来踏踏脚步,光凭这个我就能断定来者不是袁无功,毕竟二夫人走起路来步子轻巧得要命,特别是当他靠近我时,我常常是被他拿两条手臂耍赖般吊住脖子后,才迟钝地察觉到他的到来。
只要不是袁无功就好,我这会儿脸上没妆,二夫人那个烈性子,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是万万不能——就算做好了万全准备,也最好不要和他见面!
听出来人不是他,我不知道心里泛起的情绪究竟是庆幸,还是失落。
成片白练横亘过银河,我仍坐在石桌边,只侧过头,看向来人。
来的是个半大少年,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腰间挎着个药筐,看这打扮应是特意来采摘某些只会在特定时间生长的草药。他起初没在意我这个闲人,自顾自蹲到水潭边上去,闻闻这根草嗅嗅那朵花,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连背影都透出十分的纯良好欺负,我心想阿药小时候肯定不这样。
“三颗溪黄草,还有菖蒲,说是要二两……糟了,我又忘带铲子了……”
实在笨拙得可爱,阿药不笨,但肯定也有过这么可爱的时候,我不由笑出声,清冽山泉沿着石壁流淌,潭水扩开一圈一圈波纹,他动作顿了顿,就转过上身,脸颊肉都鼓起来了,少年很不高兴地说:“笑什么,忘带铲子而已,你——”
他倏然瞪大双眼,活像夜里撞鬼,呼吸都停了,神色乍青乍白,胸膛更是剧烈起伏!
我站起来:“怎么了,脚麻了吗,要我拉你一把?”
我才往他那边走出两步,少年就吓得不断往后退,可他背后就是水潭,这一来竟直接一个屁股蹲儿栽进水里,千钧一发之际我疾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免了他顺势咕噜噜沉进潭底,污了这片难得的清净天地。
可他下身的衣裳依然湿透了,被我提溜起来了整个人还是懵头懵脑的,目光呆滞地凝在我面容,好像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弯腰拧了一把他的衣角,又掂掂那个药筐:“还好,里面的东西没弄湿,先回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鬼……”
“嗯?”
“鬼啊!!!!!”
少年猛的甩开我的手,慌不择路就要逃跑,结果不慎踩到湿漉漉的岩石,当着我的面摔了个够呛,我还没出声,他就坚强地爬起来,两管鼻血飞流直下都没敢再看我一眼,眨眼间就消失在花廊里了。
那声鬼啊堪称余音不绝,贯穿长夜。
“……什么鬼?”我站在原地,深感莫名其妙,“我没招他惹他吧?”
玄凤仍呆在我头顶,它看热闹不嫌事大,非常有闲情逸致地将我两缕头发打成死结,然后假惺惺地安慰道:“看开点,也许是你已经老了,跟那个年龄的孩子聊不到一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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