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就找到了秦君,为了从他口中问出情报,差点把人活活逼疯在回忆。
帝王静静地坐着,坐在我身后没有边际的阴影里。
她在等待我表态,我若始终不行动,想必姬湘会欣然替我接手一切。
这不是我要看到的局面。我可以借助姬湘的力量,这却到底是一时之计,固然有姬湘作为帮手,我可以轻而易举跨越许多难关,但——
小瞧一个善于权斗的帝王,结局只会葬身于乱箭尸海。
她给我越多,我就会失去越多。
当姬湘不再畏惧天道之威,敢于抬头直视我,那问题便大了。
得适当分散这位掌权者的注意力才好,要从姬宣那头下手吗,稍微动点手脚,姬湘心忧胞兄,很简单就会被我控制在手里。
又或者要用凤凰引开她吗,可以是可以,总觉得不应该这么快就让她得偿所愿,那甜头未免给太多了。
我:“啧,烦啊……”
姬渊:“烦什么?”
我的手盖在面上,透过指缝,姬渊睁大了眼睛,很是好奇地瞧着我,半晌,我移开手,同时也偏开了视线,道:“怎么又来找我,你在药王谷真的找不到事情做吗?”
“轮得到你这么说我吗,你还不是成日寻欢作乐,昨天陪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婊……那个姑娘呢,她去哪里了?”
时至如今,姬渊仍做少女打扮,明明外貌清丽绝伦,偏出口的话粗鲁至极,他像听不出我语声的疲惫,只顾着光凭想象去充满恶意地诋毁他人。姬渊得意洋洋道:“难道她看出你本质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所以才扔下你和其他野男人跑了?”
“……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措辞,药王谷就教了你这些吗,还是说你只能学会这些?”我头痛欲裂,太阳穴剧烈跳动时令我眼角也在微微抽搐,“我们说好的三个月已经过了,我现在没义务保护你了,往后离我远点,知道了吗?”
“谁跟你说好了,那是你自己定的期限,我可从来没承认只会跟你三个月……别说这些了,你把我丢在一边这么久,你都不打算补偿我吗?”
“你还要补偿?你真是——过来!我跟你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他被我抓住了胳膊,顿时做作地大叫一声,一个劲儿嚷嚷我凭什么凶他,等我把姬渊拉到山道边的小树林里了,正要严肃地告诉他眼下事态有多么严重,姬湘的到来对他这个秦王之子而言有多么不友好,他却笑嘻嘻地靠过来,两条手臂无骨似的缠到我肩膀上去了。
“你好凶,你就仗着我脾气好,才这么不把我当一回事……”
他个子分明比我高,还要硬生生缩骨往我怀里塞,我拎着姬渊后衣领,想把他从我身上撕下去,还没正式发力,他先叫唤起来:“啊!我明白了!”
我勉强耐下性子:“你明白什么了?明白你现在的作态有多不上台面吗?”
“她就是你在药王谷的那个妻子吧,这就说得通了!”姬渊气愤地道,“什么夫妻啊,一直在照顾你的人是我,我一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她知道你为了上药王谷来,一路吃了多少苦吗?就会在原地坐享其成,当你的妻子可真轻松啊!”
听了这番胡搅蛮缠的话,我连诧异愤怒一类的情绪都生不出了,姬渊还在由着性子发泄,我却没有心力再继续和他争辩下去。
我靠着树干,冷静道:“你昨天看见的那个人不是我的妻子,是姬湘。”
姬渊:“……”
“这真的是最后一遍提醒你了,离我远点,如果你还想保住你这条性命,就别再靠近我。”
“……”他喃喃,“怎么会,她都成了皇帝,怎么还会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她发现我了是吗?她是来杀我的对吗!”
“杀你还需要她专程跑一趟?姬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那她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对了!姬宣!是姬宣让她来的,是姬宣给她通风报信,我肯定是被姬宣发现了,所以才……”
这在姬渊眼里毫无疑问是风云骤变,事态直转急下,他贴我贴得很紧,因为过度恐惧,我能感受到他的肢体不住发颤,想到这之后我与姬渊就不会再有来往,我便允许他再依靠我一时半刻,我扶住他抖得跟风中蒲苇似的肩头,放软了语气,叹道:“好了,我不会让她杀你,只是你必须学会一个人在这世间活下去,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姬渊,对你而言,或许这一课来得太晚了。”
“她是来杀我的……”
“杀你是顺带,真要说,她也是来杀我,她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我拍拍他的脊背,“往后就当不认识我,路上遇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放心,也就是这两个月,等我要处理的事解决了,我们就都会离开,你便努力在此地扎根活下去吧。”
“离开……?”
他仰起脸,朦胧双目浮着水雾,姬渊哽咽道:“离开?你也要扔下我不管吗?”
“你怎么还没听懂,我俩非亲非故,我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我离开是迟早的事啊。”
“你要是离开,就是扔下我不管……就是眼睁睁看着我死!”
真是白费口舌,也罢,他总会明白自己以后的路该如何行走,这会儿他想嘴硬就嘴硬吧,姬渊还是很惜命的,他会晓得轻重好歹。
我本欲直接甩手走人,可想到之前武林大会上,和谢澄打对擂时,千万人潮,只有姬渊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只有他选择了我,想到这里,再多绝情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就当是报答他那日的情分吧。
我闭上眼,俯身抱住了哭泣的他。
“小娟,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我也有我的路要走,听话点,你也该长大了,你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可、可是我没办法……我什么都不会,我一无所有……”
“我也一样,我也是从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开始,我和你一样,在这个世界一无所有,所以我会离开的。”
姬渊闻言便从我颈窝里抬起脸,白净小脸已然湿透了,这梨花带雨的姿态比我认识的所有真女郎更脆弱,更不堪一击,我叹了口气,伸手去替他简单擦了擦泪。
姬渊口齿不清道:“你、你到底要……”
“嗯?”
“你到底要去哪里!”他崩溃一样叫道,“你到底要去哪里!到底要一个人去什么地方啊!”
我张开了口,从旁却有另一道倦怠嗓音打断了我。
“是啊。”
树叶在不透光的深林凋零,姬渊伏在我胸口哭个不停,他别的不行,这男扮女装的手艺确实一等一,腰肢纤细长发飘飘,随便往风里一站就自带话本女主效果,再配上武大郎似的我,任谁瞧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情侣来此地私会。
我越过他头顶,看向远处不知何时到来的两道人影。
言良站在袁无功身后,一脸绝望地看着我。
他比划着口型,不过由于我跟他缺乏默契,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
而袁无功缓缓地笑了。
漫山的凤凰树早在这些年砍尽了,可他神情里依然有种花红似火不死不休的狂乱意味,那双丹凤目其实生得并不算如何轻佻,袁无功还是羽仪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如同远离凡尘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拒人千里之外。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凤凰花在开放,血色自最深的花蕊滴落,顺着袁无功锯齿似的额角鼻梁,在一路往下滑,直到贯穿了那张属于仙人的脸。
“我也很想知道。”
他若无其事接上了自己的话,袁无功叹息道:“你到底要去哪里呢,相公。”
言良还在比划口型。
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冲我无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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