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不太明白寒山派对服装的讲究究竟到了何等苛刻的地步,就这么稀里糊涂叫谢澄拦腰抱起来,他又要带我翻墙出去,我前夜已经吩咐好了让马车在府外候着,想到又要感受谢澄这匹骏马驰骋的威力,一度遭受的胃中翻江倒海的滋味再度袭来,我脸都白了,忙按着他手臂,道:“不用,我喊了车,我们坐车过去。”
谢澄意义不明看我一眼,他收回已经准备开启神速的腿,依旧搂着我的腰,低下头,语气很平和,近乎商量一般:“我问你。”
“你问。”
“马车快还是我快。”
“你快,但是——”
“马车安全还是我安全。”
“你安全,但是——”
“马车对你好还是我对你好。”
“你对我好,但是……”我话头打住,为他毫无逻辑的发问略觉茫然,“啊?”
“啊什么啊,走了!”
最终,我也没来得及说出最关键的那句本人有手有脚会轻功,虽说速度慢了些,但也真不用劳烦少侠你带我飞。
可能以谢澄的标准来看,我就跟断手断脚一级残废没什么区别吧。
这找谁说理去。
快到太子府附近,谢澄才从屋檐跳下,把我放下地,我形如狂风过境的花枝,七零八落憔悴万分,整个人摇摇欲坠,谢澄却认真地抚平我衣衫上的皱褶,弯下腰去检查我腰间衣带有没有系稳当,甚至还单膝跪地,取出一方手帕,替我擦干净靴面上浅浅一抹灰印。
侠客神色专注,与平素的咋咋呼呼不同,就像砺去浮尘的宝剑,有种不能逼视的气度。
我扶着墙,有气无力道:“干什么呢。”
“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别跟我犟嘴。”谢澄站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叮嘱道,“若是师父问你咱俩是怎么认识的,你别提黑风岭绑我那段事,就说是在山下茶馆和我见面,领我去寨里做客,后无奈我极力邀请,陪我一同上京。”
“不提绑架,不提绑架,我知道了……”迫于他眼神的威慑力,我只好点头,他严肃地拍拍我脑袋,正要拉我去太子府,我起了促狭之心,笑着逗他,“那咱俩成亲那段能说吗?”
谢澄脚步顿住,片刻后,眼角眯得极窄,寒气森森,就这般回头看我。
我摆手大笑:“别生气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放心吧,不该说的我都不会——”
“可以。”谢澄转过头去,继续拉着我往前走,他掌心微微发着汗,声音却是无所谓地,“反正我已经决定,之后要跟你去黑风岭了。”
叫谢澄折腾这一通,明知要进龙潭虎穴,紧张的心情也被冲淡了不少。
慧心早就候在正厅门外,谢澄自是一马当先大步向前,紧接着,我便从谢澄那宽阔双肩后冒出脑袋,左顾右盼,慧心脸上十分的笑意就略淡去一层,很快又笑得更深。
她罗裙素衣,装扮清新,毫无隔阂地与我问候,仿佛我跟她之间从未起过任何冒名顶替的龌龊,我倒有些佩服她的定力,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此外就只站在谢澄身侧安静当壁花,并不多开口。
谢澄伸着脖子直往屋里看,没找到人影,便打断慧心进一步同我寒暄的话,道:“我师父呢。”
慧心抬起脸,大方地道:“爹在后院呢,正等着师兄你,我先领闻人公子去旁边亭子里喝杯茶,你们就慢聊——”
却叫谢澄不耐烦地再次打断:“这大冷天的还去凉亭喝茶,身体不好就别瞎折腾。”
慧心美目中浮出感动:“师兄知道我易感风寒,多谢师兄关切,慧心会照顾好自己。”
“……”谢澄莫名其妙看着她,直接道,“我没说你,我说他,他不适应京城这边的气候,早前得了一场大病就始终不见好,上哪儿都要人照顾,麻烦得要命。你爱吹风喝茶你就去,闻人钟要跟我去见师父。”
说罢,牵着我的手腕就要离开,慧心急忙喊住他,绞着手帕,笑容已是微微僵硬了:“闻人公子和寒山派没什么交集吧?爹素不喜见外人,师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他又不是外人,这有什么不好,而且谁说他和寒山派没交集,我不就是他的交集吗。”
眼见着慧心快要给谢澄这耿直笔直,直得堪称矗的真直男连击给彻底打垮了,我忍下心底的同情,主动出声道:“走吧,你师父还等着的。”
“慧心姑娘。”几步后,我侧过头,朝着那面色变奂的少女笑了笑,我道,“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聊,先行一步。”
我本以为谢澄师父,那位大名鼎鼎的寒山真人该是个华发早生精神奕奕的老者,然在院子里背对着我们负手而立的那道人影,远看着却高大健壮,比之谢澄也不逞多让。
谢澄一步入院子,就立刻跪下去,双手抱拳,声音铿锵有力道:“师父,谢澄来了。”
他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我犹豫着是不是也得学着他跪一个,膝盖还没彻底弯下,谢澄就已麻利起身,拉过我的手腕,又欢喜道:“师父,这就是我昨日同你说的闻人钟。”
氛围容不得我多想,我立刻双手抱拳躬下身去,道:“晚辈闻人见过寒山真人。”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才响起一道温和的嗓音:“嗯,这就是澄儿说了八百遍的那个小友,抬起头让我瞧瞧。”
真人光看外貌,不过二十七八,却蓄有长眉长须证明了他真实的岁数远不止于此,眼睛深邃,唇畔含笑,尽管五官并非无可挑剔的英俊,但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中,大概只有装神弄鬼的李严,可以在气度上与他一较高下。
只不过李严是近乎神性的慈悲,于浩瀚星辰间向人世投来短暂一瞥,而他则如风平浪静的大海,无人可窥那波光下涌动的暗潮。
寒山真人见我愣在原地,伸手打算亲自扶我起来,他只是靠近一步,排山倒海压倒性的存在感就叫我浑身不受控地颤抖些许……毫无道理,面对天选之人我也从未有这般胆寒之感,如今却连目光,也难以从那张看似平凡的脸上移开!
能轻易斩断金石的宽厚手掌就这样落下来,拍一拍我的背,他像对我的瑟缩毫无所觉,温声道:“看着身子骨倒没澄儿那般皮实,这半年有劳闻人小友照料,那混小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谢澄就站在我身边,不满道:“师父,我哪里有给别人添麻烦,你怎么老这么——”
“澄儿。”真人微笑着看他一眼,“闭嘴。”
我勉强压住体内寒凉的惧意,笑道:“真人客气,这一路反倒是晚辈全赖谢少侠照料,拖累了少侠许多。”
“是么,澄儿也会照顾人了,我这个做师父的还不知道。”
真人说罢,带着无限压力的掌心依旧拢在我肩头,步伐从容带着我往旁边屋子里走去,谢澄不甘心地跟在一边,辩解道:“我可是师父亲传弟子,能不能多信任我一点,而且师妹不也是我找到的吗?”
真人侧过头,眉梢微微扬起时,同谢澄某些时候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他微笑道:“是,是师父没有看到你的成长,师父错了。”
谢澄霎时就结巴了,挠着头道:“算了,反正师父别老是瞧不上我就好……”
“你看,澄儿其实很好哄,小友也无需一味谦让他,该教训还得教训,大不了事后多安慰他几句就是。”
真人悄悄对我道,我小幅度拱手,也悄悄地回:“晚辈受教。”
“……你们当我听不见吗?谁好哄,谁需要被哄了!”
谢澄宛若蹦跶上岸的新鲜河豚,气得脸都鼓了起来,浑身吓唬人的刺儿也竖得高高的,真人伸手,掌心息事宁人往下压了压,他平和地笑了:“不好哄,不需要哄,澄儿是大孩子了,谁瞧不起澄儿,师父就去把那人杀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像谈风论雅折枝拈花,说着再自然不过的话,也毋庸置疑,要在说出口的瞬间,让自己的话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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