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出声,已经睡了。
他睡觉很安静,睡姿也规矩,和他往常给人的印象不符,却和他现在给人的印象如出一辙。
雨一直在下,没有尽头,除了这间屋子,除了这方床榻,世界早在我不知不觉间陷落了一般。
我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说:“要不,我就别管阿药了。”
“他也不想被我管,我做的这些事在阿药看来都是浪费气力,他和你们不一样,阿药不需要我多管闲事,我也管不了他的事。”
“不管就不管吧,他都说得那么清楚了,我也不想永远和他唱反调,他又容易走极端,真出事了,我后悔都来不及。”
“这两日和你呆在一起,我觉得……”
我顿了顿,笑着说,“我觉得其实这样下去,说不定也挺好,一辈子还有很长,也许我可以先陪你们走完一生,再……”
我和谢澄盖两床被子,并非有其他芥蒂,这是为了更好保暖,而他穿过被子与被子的缝隙,精准无误抓住了我的手。
谢澄的体温一直都偏高,这种生理特征说不准也是赤胆忠心必备条件之一,我过去便如此揣测过,谢澄似乎早就习惯将自己的温度分给别人,先是谢从雪,再是我。
我们都辜负了他。
烛火熄灭前,谢澄握住我的手,他闭着眼说:“睡觉吧,有事,明天再说。”
作者有话说:
猫猫狗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但猫猫狗知道什么是高兴什么是伤心。
所以小秋在寻找终点的方向,阿药在反向冲刺,而冰儿……冰儿还没站上赛道()
第328章
人都是有惰性的,很多时候全凭着一口气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走不想走的路,但说来也神奇,做得多了,走得久了,竟渐渐会觉得其中的艰辛也不过如此,或许受难本身才是人生而为人正确的体现。
直到某一日这口气散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它散了,然后人倒下去,倒在地上,满脸的污泥满身的尘土,当他回首自己的旅程,便会在心里生出感慨:
——我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呢?
谢澄白日出门,晚上回来,我的一日三餐都拜托给了做红烧肉手艺了得的人家照顾,不过由于我大多时候都在睡觉,以至于常常错过饭点,谢澄夜里回来后唤醒我,我揉着眼睛起身,呆头呆脑坐在被窝里,明明睡了一整天,哈欠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打,砸吧着嘴,谢澄给我倒水,我接过来就喝了。
“给你新买了书,放在柜子里了。”
他让我仰躺在床边,挽着袖子给我洗头发,他手劲儿掌握得很合适,温热指腹有条不紊按摩过穴位,水声哗啦啦的,我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只分得出一丝不可辨的神智去接他的话:“好啊,我明日……明日就去看看……”
晚饭是谢澄带回来的炖鱼,这个季节的鱼肥嫩得不得了,鱼肉白且鲜甜,大葱的辛辣恰到好处,我就着狼吞虎咽吃了三碗饭,这是我头回吃得比谢澄还多。
也有可能是谢澄吃到一半就放下筷子,主动让我的缘故。
吃了睡,睡了吃,压力烦恼全扔到脑后,我有享受过这样的好生活吗?
“先别睡……你头发没有干,要等干了才能再睡,不然会得风寒。”
谢澄把我扶起来端正摆好,我没什么力气,倚着枕头,不多时软绵绵地就要往下滑,吓得他忙伸手把我揽过去,让我靠着他,头也倒在他的肩膀上。
他摸了摸我一缕湿发,又把剩下的头发全部从我后衣领里拨出来,谢澄低声道:“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嗯?嗯……还可以,像是……像是芝麻叶的气味……”
他也嗯了声,只是安静了一小会儿我便要彻底沉入梦乡,而谢澄像是为了打破这阵寂静,他及时开口道:“对了,张叔让我问你来着,他说都是些粗茶淡饭,担心你会嫌他媳妇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我模糊地笑了:“说什么呢,这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能娶到这么贤惠的妻子,帮我转告他,饭菜做得特别好,特别合我口味。”
“你喜欢会做饭的人?”
“喜欢啊,我喜欢会做饭的人……”
谢澄说:“是吗。”
我看着那盏烛火,暖黄的光晕边缘有种毛绒绒的质地,在我眼底不断扩大,扩大,快要占据了全部的视线范围,它摇曳的姿态艳丽而危险,如同是在提醒我什么。
提醒我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困而已,这世道还没艰难到容不下我安眠的床榻吧。
我忽然说:“不会做饭也没关系。”
谢澄没反驳,但隔日的晚饭是他亲自下厨,我惯例睡到黄昏,天色将晚,我披着外衣推开了房门,谢澄正在院子里颠锅,米饭已经煮好了,汤在炉上炖着,闻着味道像是我夸过一次的豆腐汤。他炒个菜拉开了架势,乓啷作响,火光冲天,束着高马尾一派横扫江湖的潇洒气质——虽说横扫江湖对谢澄而言不在话下,但这是他该在灶台前给人传递的印象吗?
我站在门边,下意识道:“小秋……!”
“你醒了?”谢澄高声说着,一边用铁勺随意勾了佐料挥洒进锅底,“今天在外面吃怎么样?天气是冷了点,但院子里更透气。”
闻言,我手指抓紧了外衫,少顷才深吸口气横下心踏出房门,我脚下莫名不稳,屋外的一切都过于炫目,为了避免摔倒只得快步到谢澄那儿去,他看我来了便立刻抬起手臂好让我避开油烟,我原以为锅里是什么焦糊狼藉,可仔细一看,倒还是那么回事。
谢澄把饭桌摆在屋檐下,炭盆也拖了过来暖着,这样不至于饭菜凉得过快,我喝了口汤,又夹了筷锅气扑鼻的炒菜,口感偏咸,但都比想象中好吃,我赞叹道:“可以啊小秋,相当可以,你还藏着这么一手绝活呢。”
谢澄笑了笑,他没急着动筷,就目不转睛地注视我。
回忆起来,阿药炖汤的水平其实也很不错,我被他囚禁那两日有幸尝过,他善于制作药膳,可能和性格有关系,他做的菜要么就是极致的苦,要么就是把我牙齿都黏上的甜,吃个饭跟猜谜似的,每天都有新花样。
冰儿的厨艺我还没见识,不过照他那凡事力求十全十美的作风,他不可能端不出一桌满汉全席。
如此一思量,祖坟冒青烟的竟是我自己?
我美滋滋地往嘴里送吃的,吃完饭谢澄去洗碗,我看他没准备给我安排辅助工作,折身就回屋打算洗洗睡了。
他洗碗,扫地,冬天浆洗过的衣服干得慢,都晾在绳子上,谢澄把它们翻了个面,我躺在屋里,他做每件事我都能想象出那是如何的神情如何的姿态,不一会儿,院门那头有声音,应是街坊邻居上门,似笑呵呵地来送什么东西,谢澄收下了,跟他们聊了几句,不过具体聊了些什么我就听不清了。
我跪坐在榻上,趴在窗户边往外看,天已然黑透了,目及之处朦朦胧胧的,邻居提着灯,面对面说话时谢澄的身形便被镀上一层温润的亮色,邻居是男是女,是来送什么呢?我眯起眼想看得更清楚些,谢澄却仿佛察觉到了我的窥探,他刚一偏头,我就马上缩回被窝里躺好。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换好衣服的谢澄终于躺到我旁边,他身上有皂角淡淡的香气,以及井水清到透骨的寒意,冬天太冷,我反而闻不到谢澄自己的味道了。
“今天,过得高兴吗?”
“……”
“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很无聊?我明天不走了,我们趁着出太阳,一起去钓鱼好吗?”
“……”
“小家。”
我闭着眼,装作是早就睡着了,谢澄喊了我一声后就不再说话,过了很久,他把脸轻轻依过来,没有真的碰到我,只是依过来而已。
但或许是近来觉太多,我这晚事与愿违,就是努力逼自己睡着,也很快会醒来,断续做了无数个梦,有时关于过去,有时关于现在,不是噩梦,但也不是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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