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话说完,言良急道:“大人,言某是真心敬仰您,是,我来药王谷固然是有自己的目的,但跟在长老身边这段时间,我对往事也知晓一二,我是真心敬仰您这样的人!”
“敬仰?”
“当然,即便您为自己捏造了无功这样自轻自贱的名字,您也还是药王谷当之无愧的大师兄!您或许不清楚,其实在很多年前,我与您见过一面,那时是您为着疫情南下,分文不取,不仅为我娘亲把脉诊断,还送了许多药……是您救了我和我娘亲,后来我选择到药王谷,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自己的恩人!”
他越发激动,到最后竟然前进一步,走进了那道隔开内外的拱门,言良面容清秀白皙,此刻目中一派令人震悚的痴狂,反而显出十分的扭曲,他情难自已,道:“我愿意为您效劳,秦君根本无法与您相提并论,他才是那个盗窃您成果的小人!其他人都无法理解您,羽师兄,我——”
轰一声巨响,言良重重撞进了对面的灌木丛,口吐鲜血栽倒在一棵大树下,而袁无功放下自己抬起的左腿,那悠然自得的态度完全看不出片刻前暴起伤人的狠戾无情,他压一压不慎掉出耳后的鬓发,抬手,娇娇柔柔扶在拱门边,温和地道:“我提醒过了,退后。”
“是、是我不好,是我失态……”
“当然是你不好,往后,你若还想要自己这条命,就闭上嘴,少说那些惹人心烦,可笑的话。”
乌云小碎步溜到了主人脚边,细声细气喵喵叫,袁无功注意到它,就弯身把它抱起来,他怀里还搁着那枝鸳尾,黑猫黑花彼此难辨,待乌云好奇地闻了闻它的味道后,袁无功方施施然将花扔了出去。
“带去给蔡仁丹。”他捻了捻猫还沾着鱼干残渣的胡须,微笑着道,“三天时间,准备好棺材吧。”
第277章
关于我费心费力想要从死劫里救下的柔弱夫人其实很有可能是一切事件的幕后操盘者,这事,合理吗?
合理,就是不太合理。
阿药,你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相公我整一些致命的花活。
那还见面吗?
见,怎么不见,等我确定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成分,我再考虑见面后要不要先将他照死里捶一顿以解我此刻心头之恨。
毕竟光听他方才和这言良的交谈内容,换个人来就几乎可以板上钉钉认定,袁无功就是他们那个非法制药团伙里的重要成员。我应该马不停蹄去联合姬宣谢澄,趁着对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地将这帮人给正法了。
有了两位天选之人的倾情加盟,想必任何牛鬼蛇神都能一票干倒。
玄凤看热闹不嫌事大:“那走啊,他俩就在山脚,马上动身,明天一早就能收获奇迹。”
我哪受得了这明目张胆的激将法,顿时怒道:“走就走!”
遂在言良告辞后,暗戳戳地跑去打听,药王谷过去是否有一位姓羽的师兄,这位羽师兄身上又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有何难言苦衷。
玄凤:“……”
玄凤锐评:“你这也算猪油蒙了心。”
我从未考虑过袁无功本名并非袁无功的这种情况,所以抽空去翻看各种古籍之时也只顾着找姓袁的人,没有过多关注其余惊才风逸之辈——想来也是,无功这名儿一听就不像是正经父母会取的,像我出生那会儿,我爸妈为了给我找一个寓意好的字眼当名,是生生翻烂了一本新华词典,毕竟谁会希望自家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命中注定缺点功德啊。
硬要给他这个名字沾些诗句典故附庸风雅,我只听过人参杀人无忌,黄连救人无功,这说来说去也依然不是什么好的祝福啊!等等,他之后给我熬药那么喜欢放黄连,该不会就是这倒霉名字惹的祸吧?一切都仿佛说得通了!
羽师兄……他本名其实是袁羽?亦或,羽才是他的姓?
有羽这个姓吗?
白芷:“你来的正好!我正想着明天要去找你呢!你之前不是拜托我帮忙打听袁先生的过往吗,我有眉目了!”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白芷房里灯火通明,子时过了都还没睡。深夜与异性于卧房相会已足够无礼,哪怕白芷不介意也一样,我小心翼翼垂下眼,被她主动迎进去了也绝不四处多瞧,白芷倒没注意到我的拘谨,她把我带到堆满书册卷轴的桌案前,哗啦啦翻页给我看:“我琢磨许久,还是觉得该从七年前的瘟疫入手,毕竟先生就是自那时名扬天下,并得到圣手这一美誉——你看这里,写得很清楚,二十八年冬,江北时疫遍起,短短数月死伤难计,朝中太医受累于路途遥远应对无力,药王谷相距较近,故在得闻灾情后立刻派弟子们前往——然后还有这儿,这里也写了当年的瘟疫来势汹汹,至今没有查找到病源!”
“是。”我侧过身跟她一起看,“不过瘟疫当前,莫说病人,连深入阵地的药师医者也自身难保,那种情况下找不到感染源也很正常。”
白芷颔首,说:“所以先生当时面对的局面肯定十分艰难,药王谷大师兄在开春前遏制了不断往外扩散的病情,挽救百姓于水火,这才会被人如此称颂——”
“只写了药王谷大师兄几个字,就没提他的名字吗?”
白芷愣了片刻,又低头去确认,她迟疑地道:“是未提及名姓,可这也没有大碍吧?药王谷大师兄,就只有袁先生一人啊。”
我一时沉默,白芷似乎在我的沉默中蓦然明白了什么,她开口试探道:“难道你认为,当初救下江北的人,并不是袁先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救人的应该就是他。”我说,“白芷,你还有没有印象,在你查的这些资料里面,是否出现过一位姓羽的年轻弟子?”
“羽吗……”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从那堆成几座小山的沉重书册最底下奋力抽出一本来,山峦摇摇欲坠,看得我胆战心惊,她向来是个文雅的姑娘,此刻却只浑不在意地伸手略扶了扶,就开始急着翻页:“我记得我看见过,有点印象,应该就是在这本……我就说我有印象!这里,只在这个小角落有提过一句!”
烛火的照耀下,我顺着她纤细手指示明的方向,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过去。
十二年隆冬,北境兵败,三十六城拱手相送,又遇大旱,民不聊生,易子相食。
有父母不忍,面黄肌瘦,弃子于山门,三日不死,谷主谓之缘也,故收为门下弟子,名曰羽仪。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做过很多奇怪的梦,我梦见姬宣在喜宴上遭人暗算,死不瞑目,我梦见谢澄被生剖心肺,热血冷尽,我也梦见过自己,死时缺有一臂,烽烟战场即是我的坟冢,万千箭雨何其盛大,再无需谁来为我立碑。
我梦见的内容总是有关死亡,死亡的阴云始终笼罩在我与天选之人头顶,可现在我想知道的不是往后,不是我们会以何种模样走向末路,我想回到过去,回到十二年的隆冬,去看看那个在大雪中哭嚎了三日仍未死去的弃婴。
白雪积在枝头,那本是一株凤凰木,会开出很美丽的红花,但眼下不是它该绽放的季节,枝干上不见一丝盎然的生机,天地间只剩皑皑的白雪。
那弃婴就在树下,起初哭泣的声音很大,哇哇的,后来就渐渐微弱下去,他的父母不是不爱他,那一身襁褓将他裹得牢牢实实,他的父母或许是实在没有办法。
饥荒中他们割了肉,彼此喂养,一路滴着血投奔到这药王谷,花了最后的气力也叩不开紧闭的山门,于是他们只能放下无助的孩子,选择自己离去,以求医者仁心,以求上苍慈悲——只是救下一个婴儿而已,他吃不了多少,他哭起来很有劲,长大后也会为别人哭泣。
他的父母,最终死在离他不远的山崖下。
而他还在流泪,撕裂的嗓子哭不出声音,就只能流泪,泪水在柔嫩的脸上结冰,我凑过去看他时,发现他像耗子一样小。
我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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