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天真地信任一个子虚乌有的江湖人徐风,那我就会以徐风的身份尽可能地保护他,实现我当初对他的承诺。
而如今他一意孤行,要以卵击石,为了避免他死在这条复仇之路上,我也不惜向他阐明利弊,撕碎徐风这层伪装的皮囊。
——我丝毫不担心姬宣,哪怕姬宣病重至此,连起身都困难重重,他也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客能伤害得了的。
他们这对堂兄弟真起冲突,姬渊必死无疑。
这不是优柔寡断的冰儿会做的事,但摄政王绝不会给妹妹的王政留下任何隐患。
至于姬渊能否明白,我其实真正在保护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没有义务向他解释说明一切。
“……”
眼里还有未干涸的水光,姬渊那破碎的注视带着受伤的意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良久,轻声发问道:“你为了姬宣,要杀了我?”
“你是这么想的吗?”我点点头,“好,你可以这么想,与其让你去追逐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梦,倒不如先由我送你上路,毕竟,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就是死,也该死在我手里。”
听了这话,只见他足下平地打跌般忽的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他站稳,站稳了,又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和姬宣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打量着他,出乎意料的,他没有上来便冲着我一通大喊大叫,绷紧的神情强撑出了无所谓的假象,我略作忖度便如实告知:“我愿意为了他死,就是这样的关系。”
他还是很平静,甚至还短促笑了声,姬渊自言自语般:“愿意为了他死,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话到一半,那试图强行忍耐的泪珠终于又顺着下眼睑滚落了下来,安安静静,不明不白,那副姿态简直会让我错觉是姬宣本人正立在我跟前无声哭泣,我心口顿时重重一跳,他断断续续笑着,抬起眼来,颤抖道:“我知道了,这下我可全明白了,他就是你口中的冰儿,对吗,你娶的夫人,你最宝贵的最怜惜的妻子,你早就告诉过我了,是我没想清楚,是我,是我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这个词未免太难听了些,我刚想开口,他声音毫无预兆抬高了八个度,姬渊目眦欲裂地质问我道:“——也就是说你明明知道姬宣是我的仇人,你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将我带在身边!你好狠毒的心思,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笑了:“小娟,讲讲道理,你难道不是一早就发现我的身份值得利用,所以才说什么都要跟着我么?一定要掰扯起是非对错,咱俩最多只能算半斤八两。”
“……徐风!”
“不,我不叫徐风,我的名字是闻人钟,只不过我认为,干干净净的徐风更适合充当你的保护者,所以才决定一直瞒着你,这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我确实认为隐瞒名姓一事是我做的不对,特别是姬渊已向我坦白了他的出身,我却只字未提我的过去,从做交易的角度看,我不是个诚信的商家,姬渊要为此向我发火也理所应当。
不过是非对错,哪有这么容易就能计算的,人这一生,总是要困顿在这些亏欠当中。
而仍理不清现状,难以接受接受现实的姬渊真可谓没有经过半点风浪,这一点,也同样是我的错。是我给予了他本不该得到的保护,是我让姬渊失去了脱胎换骨的机会。
会是脱胎换骨,还是直接就死在了那天的悬崖之下,姬渊的未来又有谁说得准呢。
“你杀不了姬宣,复仇对你而言更不切实际,不为别的,就为你自己,你也该正视你眼下的人生。”
离开前,我还是忍不住道:“你爹真的不是姬宣所杀,一定要说的话,秦王是死于自己的野心,你要复仇可以,但小娟……你心里该明白的,你没那么在乎父母的死,你真正在乎的,是你自己才对。”
“既然只在乎自己,那就更应该让自己过好,我不认为你这样的生活方式有错,只要能活下来……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他麻木地流着泪,一声不吭,我先前不该在心里偷偷评价他哭起来与姬宣差别颇大,这兄弟俩一旦真像起来,为难的是我才对。
我扭头走人了。
姬宣隔天又来山门了,这回石老和陈奕就面无表情立在他身后,而姬宣仍严严实实披着昨日那件大氅,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摄政王非常遵纪守法,特权阶级不搞特权主义,他排队问诊,最终再次坐在了青宵的诊台前。
“帮我向你师兄道谢了吗?”他道。
青宵愣了片刻,挠头道:“我昨天晚上见到他时说了,他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姬宣对此不置可否,只道:“我说动看管我的人了,他们终于同意我出来吹吹风。”他苍白的脸上笑容十分柔和,“能不能请你帮我告诉我身后这二位,告诉他们,我如今行走已然无碍,无需谁来搀扶。”
青宵:“……”
石安:“……”
陈奕:“……您就别再任性了,您病成这样,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将您一人放着。”
姬宣看也不看他,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青宵,微笑着,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能不能帮我告诉他呢?”
青宵:“…………”
夹在两方恶势力当中的青宵何其无辜,他僵硬地看了眼虽模样清秀气质却凶神恶煞的陈奕,再看了眼模样虽更清秀,气质却根本是人鬼莫近的姬宣,末了,小少年局促地捏紧了手里的笔杆,还是本着客观求生……求实的态度,严谨地道:“他应该不需要搀扶,自己就能走。”
姬宣笑容立刻真切许多,青宵又补上后半句:“但他确实还需要人照顾,家属都多陪着点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晕倒了呢。”
姬宣:“……”
姬宣不笑了,他起身,淡淡地拂一拂衣袖,无视了药王谷的守门弟子,独自往山门里走,那微微扬起的发丝与衣角犹如风雪中展开的鹤羽,竟叫人慑于他一身超然气度不敢相拦。陈奕忙不迭追上去,石老则笑着弯下身,给孙子塞零食似的塞了个小布袋到青宵手中,慈爱地道:“谢谢这位小青大夫了,没你这句话,宣哥儿肯定不许我们再跟着了。”
光看神情就知青宵对这个发展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面队伍排起老远,石老又走得快,他只好先揣起布袋,继续自己的工作了。
躲在边上,目睹全程的我尽管也很好奇那个布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了不得的贿赂,但还是跟在了姬宣一行人后面,陈奕身为姬宣的副将,身手自不必提,石老事实上也是隐形高手,当初宣王府最强有力的护卫正是这位看着不打眼的老人,有他俩压阵,姬宣病得再神志不清,我也不敢贸然接近,只好远远缀着,风将他们的交谈送到我耳边:
“……也不急在这几日,您身体难得有所好转,正该多将养一段时间,我真怕您又回到之前的状态……”
“就是让这里的谷主等着又如何,摄政王屈尊降贵来到这种穷乡僻壤,让他等,他就得老实等着。”
“将军,您说我愚钝也成,我是想不明白,那个圣手干了什么,竟要您借那小少年之口向他道谢。”
走在当中,始终静默出神的姬宣这才开口道:“那个少年天资聪颖,有极大可能成为药王谷下一任掌门,这样金贵的人物,你认为可能会来山门前干最粗重的活吗?”
陈奕道:“您的意思是……”
“是袁无功特意安排的。”姬宣目视前方,语气波澜全无,“借旁人之手确认我身体状况罢了,上次我与他不欢而散,他不想见我也很正常。”
石安乐呵呵插嘴道:“很像不是么,他借小青大夫之手为宣哥儿诊脉,宣哥儿也借小青大夫之口向他道谢,就是为难人家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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