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雪没我会养人。我漫不经心地想到。
谢澄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时见到我,以至于出口的第一句,竟是讷讷的:“你不是一般都上午来么……”
他开了头,我自然也要将话接下去:“今日上午有其他安排,公主也知道。”
谢澄就很不安地点点头,头一点下去就再抬不起来,他眼神躲闪,目光游移,与平日里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大相径庭,我耐心地在原地等了他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敢于看向我。
月光淡漠,悬在梁角的宫灯也并不明亮,但我却能无比清楚地,在谢澄眼底看见某种可以称之为恐慌的情感。
我不明白他在怕什么。
“那我先进去?”我说,“还是说你有急事?能旁听吗,不能我就在这里等着。”
他急忙道:“不……不用,一起进去就是,可以旁听的……”
我本来想笑话他一句,既然可以旁听,为何要特意挑个我不会出现的时间点来?想了想,又觉得问这话是自取其辱。
他可能只是不想看见我而已。
毕竟是我逼得他在师父面前没法好好做人。
和谢澄一同往内室走去,一路上他都没开口,耷着肩膀,与我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尴尬距离,连手脚都快同步了,他介意成这样,反而叫我诡异地轻松不少。我这样的想法其实怪不道德的。
我想了想,主动道:“你师父伤好了吗?”
“……”谢澄抿着嘴,小声说,“右臂断了,接不起来。”
我无所谓地:“是吗,挺好。”
谢澄不吱声了,估计也在心里琢磨我缺大德。
我又走出几步,发觉他没跟上来,回过头,谢澄立在我身后不远处,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我。
可他注视的只有我的背影,我转身,正好看见他仓促地避开脸去。
“不走吗?”我道。
这条通往内室的路幽深且狭长,除非隔两日来此打扫的侍女,不会再有其他人。一切都很寂静,一切也都在离我们远去。
一扇接着一扇的窗户拥入月色,我站在月色里,谢澄躲在那相邻的黑暗中,他惯常绑着高马尾,此刻,那高马尾看着也很落寞。
我忽然说:“你不敢面对我吗,谢澄?”
他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般瞪着我,气势汹汹的,但很快,就在下一刻,他眼睛就红了,控制不住要落泪一般。
谢澄张开嘴,可惜没能发出声,喉头生涩上下滚动着,那些颤颤的发音藏在他无助又悲哀的神情里,不用一字的交流,我也清楚那无法言语的滋味。
从舌尖咽下去的每一口都是热血,都是苦泪。
“我……”
好半晌,他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字句:“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怎么会。”我轻微耸了耸肩,实话实说,“我从来都是想要见你的。”
他傻乎乎地睁大眼睛,好像我说的话有多不可思议,紧接着,谢澄嗤笑出声,可没等我再开口,他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唰的流了出来,流出来的那一刻,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你等一下……!”
谢澄快速捂住自己上半张脸,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了一步,今日刚见面那会儿我还寻思他变成熟了,这才在心里夸他几句,转头就又打回了哭包原形。谢澄这做派令我略觉错愕,下意识快步上前,结果吓得他又嚷道:“别过来!”
这回,无论是哽咽哭腔还是浓重鼻音,都毫无遮掩的余地了。
我静了静,道:“好,我不过来了,你自己擦擦脸。”
为了表示尊重,我干脆背过身,直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才问道:“好点了吗?”
“……”
“你今天不太适合见公主,如果谢从雪让你传的话不那么要紧,明日再来也一样。”
我试着让自己说的话客观公正,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或者,我的意思是或者,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将传话内容告诉我,我替你向公主禀报。”
“你现在……”
“什么?”
他哑声道:“你现在,就只有这些话同我讲吗?”
立时,我又静了。
作者有话说:
公主提议让闻人钟做贵妃,一半开玩笑,一半也是真这样寻思过了。
尽管我一直觉得三心二意的小狗不配当小狗,谢澄只是一只会拆家的猫猫,但不得不说,在主人面前忍着哽咽却还是呜呜出声是小秋确实是能勾起人怜爱的修勾。
第177章 小段子
下着大雨。
袁无功坐在路边卖酒的小店里,望着芦蓬外的雨幕。
店家:“你在等人吗?”
袁无功:“没有哦。”
他坐在那临雨的桌边,一壶酒冷了又温,始终喝不完。
过了很久,店家的小女儿跑到他腿边,脆生生地问:“不喝酒吗?”
袁无功笑眯眯地低下头,给她喂了一块随身携带的糖:“喝的呀。”
“你没有喝,我们家的酒很好喝哦!”
“小小年纪,怎么也爱酒?酒有糖好吃吗?”
小女孩怪罪般瞪他一眼,腮帮子含着糖鼓鼓的,扭身跑到屋子里面去了。
袁无功收起笑容。
他看了看桌上的酒壶,又看着外面的雨。
雨好像不会停了。
店家忽然注意到那坐了大半个白日的青年冷不丁站起来,伞也不撑,就要走进无边雨幕中,店家忙出声道:“等的人不来了吗?!拿把伞!我把伞给你!”
“不用伞。”
袁无功步出芦蓬,雨水顷刻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滑。
雨声淋漓,店家并不能将他的话听得很真切。
袁无功淡淡地说:“我本来也没在等人。”
他走后,不过两炷香功夫,雨就停了。
踩着一地的彩虹,有个年轻人急匆匆向着这边跑过来,甫一进到店里,就大声道:“阿药!我来迟了,我不知道你真的会在这里等……我……”
他说着说着,大概是意识到这里没有自己要找的人,就噤声安静下来。
小女孩躲在桌子下面,好奇地看着他,新来的年轻人环顾一周,便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自言自语道:“果然,还好不在啊……我犯傻了……”
“在哦。”
小女孩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向外面:“他走了。”
她说话没头没脑,年轻人仍耐心地蹲下来与她平视,微笑着道:“谁走了?”
“爱吃糖的人。”
店家路过,见此情形顺口道:“他往东边去了。”
“……”
年轻人安静片刻,道了句谢,就又埋头跑了出去。
按照他跑的这速度,想必是能追上错过的人。
店家收起桌上那壶一口未动的酒,打算等他们回来后再给热热。
作者有话说:
就算是整天吓唬别人说狼来了的撒谎精,在真的遇见狼时,也还是希望会有人来救自己。
阿药就是那个溜完所有人,彻底失去他人的信任后,主动走进狼窝等死的倒霉孩子。
第178章
好一会儿,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一点点吐出来。
幸好我现在是背对着谢澄,此刻我脸上的表情不太适合给他看。
“好吧。”我回过身,笑道,“是我不对,跟你说话的语气太公事公办了点,我会注意的。”
他既然站着不动,我就主动走过去,拨开他的手,用袖口给他擦脸上未干的泪痕。
谢澄眼睫湿漉漉的,如同一团在茧里未发育成熟的蝶翼,我用指尖轻轻替他捋平,他眼一眨未眨地凝视着我。
窗外流云移转,天边一颗不隐于月色的星子在闪烁,那模样竟比月亮还要骄傲。
“好了。”我又说道。
就在我要将手缩回去的那一刻,谢澄猝不及防握住了我的手腕,来势汹汹如闪电,但其实强势的只有姿态本身,他的力气并不大,我随意一甩就能挣脱。谢澄头颅低垂,他是个性情别扭的人,有外人在时很少笑,可一旦笑起来就如同春日的繁花盛放,此刻,那俊美容颜好比一潭浑浊死水,花朵在其中枯萎,从他眼里看不见一星半点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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