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敖悄声道:“周伊呢?”
江隐道:“不能带她,她和周炙睡在一起。”
大门自然是锁死的,他们几个上了三楼,进了祁景的房间,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他们极为幸运,那只负责监视的猫头鹰竟然不在。
几人都是大小伙子,身手敏捷,一个接一个攀着桂花树下去了,往雾霭茫茫里一跳,好像自悬崖坠入,离得极近才看清脸。
他们往大门走去,每走两步都要用手挥一挥,好像拨开水波浪涛。
瞿清白战战兢兢道:“我怎么觉得今天的雾这么重啊……”
他看了看头上的圆月,颇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以前看过的丧尸电影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他真想脖子一缩回到那个安全的房间里,看看同伴,又硬着头皮忍住了。
视线下移,他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几人都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背着月光,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漂浮在云雾之中,抬起脸,又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祁景脸色变了:“是那个小孩!”
他们疾奔过去,刚才看不清,近了才发觉那孩子是坐在大门的牌匾上,那门足有三人高,他们都难以翻越,就更显得他娇小而怪异。
小孩笑嘻嘻的说:“要玩丢手绢吗?”
江隐二话不说,倒退两步就冲上前,像猫一样矫健灵活,眨眼间就爬到了门上,那小孩在他的手触到衣角的那一刻跳了下去,和江隐一起消失在了高高的门背面。
瞿清白还没反应过来:“等会,他,他是怎么上去的……”
祁景喃喃道:“不奇怪,他练过杂耍。”江逾白那套猴子爬杆的本事,江隐一定学了十成十。
陈厝放出血藤:“别废话了,我用血藤把你们送过去,咱们快追!”
森森夜色中白雾缭绕,其中几个身影若隐若现,都在全力奔跑。
看不太清前面的人影,但祁景没有感到同心镯拉拽的力量,说明他和江隐离的还不远。
前方,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拽住了小孩的后领子,直接让他摔了一个大屁股蹲。
江隐终于追上了,连他都有些喘了,但他能感觉到是这个小孩故意让他追上的。
“你到底是谁?”
小孩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我要糖人。”
江隐愣了一下,小孩忽然用力推了他一把:“把糖人放下!你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怪物!”
江隐应该是不会被这么轻易的推开的,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腿好像被抽了骨头一样,慢慢跌倒在地上。
世界天旋地转起来,在白雾中搅成了模糊的旧时光,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祁景忽然按住头,跪倒在地。
江隐是听过这句话的,很久以前。
他的师傅很穷,却总是精力充沛,意气风发,扛着十几公斤的道具走街串巷,在把戏已经不太入流的时代里逆流而上。
江逾白很穷,鲁叔和张达也很穷,仨大老爷们带着一个小孩过流浪的生活,日子就更加紧紧巴巴。
好在他们都是没心没肺的,老话来说,这几个都是千金难买爷高兴的主。江隐的衣服破了,张达就给他缝,大粗手指头被扎出了一点血,就一边嘬一边骂他小冤家,兔崽子。
鲁日一则喜欢骂他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因为江隐像个小哑巴,养这么久也不叫人。
他就像一棵老树,常常抽着自己那只破烟斗,吐着长长的烟雾,自在的在阳光下出神。要是江隐在旁边,就吐他一脸烟,在他咳嗽的时候哈哈大笑的揉他的头。
江隐准在心里叫他疯老头,他说他知道。
鲁日一也喜欢唱戏,他和江逾白经常南腔北调的吆喝,声音粗哑难听,却格外有味道,这时候江隐才会竖起耳朵听,很认真的样子。
几人都教他把戏,这个年纪练起来再好不过。江隐甚至不觉得练功辛苦,他一点就透,从不偷懒,张达教了他几年,就悄摸摸的对江逾白说这小兔崽子不得了,以后一定要饿死师傅。
江逾白管着另外的事,他很看重教育。
他总是要抓江隐在膝盖上,指着路边买的小画册上的田字格认字,江隐从不开口,他大部分时间不恼,偶尔几次气着了,就打几下他屁股,江隐跳下来就跑。
他兔子一样乱窜,江逾白就追,一边追一边骂,脸都气红了,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但江隐知道他没有,真生气的话,他的镯子还在手上呢。
张达是不嫌事大的,一边看热闹一边搅乱:“他在那呢……对,水缸底下!揍他,打……好!”
江隐跑过他身边,脚下踩的泥水全溅在他的胖脸上。
鲁日一总会拦着:“……他是小孩,你这么大人了,跟他置什么气啊?不害臊!”
江逾白过不来,就指着他放狠话:“兔崽子你给我等着!”转头来又呛鲁日一,“你也不管管,都是你惯的!”
日子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过下去。
除了江逾白偶尔几次会去相近的地方办事,也把他带上一起。鲁日一和张达有时也会去别的地方,但很快他们就会再会。
第一次分开的时候,江隐在门口站了很久,江逾白怎么说都不听,只能硬抱着走了。
再见面的时候,江隐仰着头,呆呆的看了那两个熟悉的人影好久,连张达捏他脸也没反应:“哎哟,几天不见就傻了?”
鲁日一拍开他的手,长脸上露出难得的慈祥,摸摸他的头说:“我们阿泽想我呢。”
张达就把他抱起来,笑嘻嘻的问想叔了没,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不要你师傅了和我们走的逗小孩的话。
江逾白没空跟他们瞎胡闹,他忙着数那一兜子砖块呢。张达说看他宝贝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一兜子金条呢。
他们好像不知道他的事,又好像知道一些,却整日里插科打诨,只寻快活。
江隐知道他去别的地方就是为了这个,有时候有收获,有时候空手而归。
他对奇形怪状的鬼魂早就不陌生,江逾白也不避着他,在鬼魂呼啸着灰飞烟灭的地方,手把手的教他画符。四周阴气四溢,他的手掌就显得格外温暖。
江隐还是像个木头人一样,不知是会了,还是没会。
江逾白有时会盯着他看,许久挠一挠头,嘟囔道:“不会是个傻的吧。”
他发愁的时候,江隐在地上画出一个图案,又随意的擦掉了。
江逾白做这些事,偶尔会得一些钱。得了钱,加上他心情好,就会给江隐买一点小孩子的吃食玩具,在平常来说是很奢侈的。
有一次,江隐得了个糖人,被打发到一边去吃,江逾白还要办点事。
有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孩,看到了就问他是哪儿买的,江隐不说话,一点一点珍惜的舔着关公糖人。
几个小孩跟他说了几句都没得到回应,有些恼了,一个说:“该不是个哑巴吧。”
“穿的这么破破烂烂的,我妈说,这都是没爹没娘的野种,是小叫花子。”
他们俩嘿嘿笑了,为自己说了大人说的话得意,但江隐还是一点反应没有,一会也不笑了,围着他站着,有点尴尬。
一个霸道的说:“把糖人放下,别吃了,和你说话呢!”
江隐充耳不闻。
“喂!”
对方有点生气,推了他一把,江隐没防备,糖人掉在地上,沾满了灰。
他终于正眼瞧了他们,眼皮慢慢抬起,露出后面漆黑的怕人的眼睛。
两个小孩就感觉一股大力袭来,已经被震飞了出去,手脚都磕破了皮,顿时疼的哇哇大哭。
江隐走上前,用尚且稚嫩,干干净净的小手抓住了推他那人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小孩的脸渐渐紫胀了。
另一个跌坐在原地,吓得声都没了。
就在他快要翻白眼的时候,一声厉喝炸裂在耳边:“江白泽,你在干什么!”
江隐手一松,小孩掉在了地上,终于缓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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