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人又往前蹭了一蹭,将头露了出来。祁景注意到,身边的周伊忽然颤抖了起来,牙齿打架的声音止都止不住。
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那人的头捧了起来,好像从胸腔里挖出来的一声:“……五爷!”
好像一声惊雷炸响,祁景蹲下身去拨开那人散乱的鬓发,露出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的左眼已经成了一个血窟窿,但没有错,是白净,居然是白净!
周伊抖的几乎扶不住他,江隐蹲下身,将他从黑暗中拖了出来。他们这才看到,白净的十指已经被齐根砍断,一条裤管空荡荡的,竟连腿也没了。
但是,他仅存的一只眼睛仍旧明亮,透着一股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周伊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和震惊,紧紧抓住了白净的肩膀:“五爷,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白净张了张口,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竟然连舌头都被割掉了。
血滴滴答答的顺着他的口角流下去,在这样剧痛的折磨上,那张脸上竟然还流露出几丝自嘲。
虽然白净作恶多端,但看到曾经叱诧风云的人物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他们的心里还是升起了无限唏嘘,伴随着巨大的震惊和寒意。
这样残忍的手段,这样可怕的本事……
白月明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周伊反而在这一刻停止了颤抖。她掏出一瓶药粉草、草洒在白净的伤口上,将自己的衣服撕下来,用力扎住创口,像一个真正的医者的手一样稳定。
“他还有救。我们得把他送到竹楼里。”
吴敖看着伤口直皱眉:“这么重的伤,已经……”
没等他说完回天无力四个字,周伊猛的转过头来,她的表情像一只悲痛的野兽,凶狠而倔强:“我说,他还有救!”
吴敖闭上了嘴巴。
江隐将白净背了起来:“走!”
可没等他们走出大门,一股缥缈的白雾忽然出现,将他们包围了。一个熟悉的人形出现在了雾气重,白月明笑盈盈的脸露了出来,却在看到这一切后,逐渐消失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闪亮的丝线已经从周伊的手中飞出,牵丝术像网一样笼罩在了白月明的头顶,周伊怒吼道:“白月明,你不得好死!!”
在极度的悲愤之下,她已经分不清白哥哥和罗刹,只一股脑的将所有情感宣泄出来:“他可是你的父亲啊!”
眼看牵丝织就的大网就要将白月明绞住,所有和丝线触碰的地方却化成了一股烟,等那张网啪嗒一声落空,白月明的实体才重新凝聚起来。
他看向江隐背上的白净,露出了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极度憎恶和愤怒,还有不敢置信。
只一转眼,江隐背上一轻,白净已经出现在了白月明的怀里。
他颤抖的手抚上了白净的脸,准确地说,是脸上那个血窟窿,力道之轻柔,好像是在爱抚此生挚爱:“……是谁?”
“是谁取走了我的眼睛,嗯?”
他抬起头:“是你们?”
所有人被这一出震住了,没有人答话。
终于吴敖开口:“你还在演什么戏?明明就是你杀了这些人,拿走了眼睛,不是吗?”
白月明环顾四周,看这满屋子的尸体:“我?”
“不是你还有谁!你惯会骗人,在青镇就把我们骗的团团转,现在是演上瘾了?”吴敖连连冷笑。
白月明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他,忽然说:“我明白了。”
“你们取走了我的眼睛,还把这一堆烂摊子推到我头上,想用来要挟我?”
周伊震惊道:“你疯了!我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把五爷还给我们!”
白月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他缓缓站起身,白净从他怀里滑到了地上,被他抬腿跨过,雪白衣角沾上了点点红梅似的血,他却浑不在意。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寄希望于你们这群小鬼,结果只把这淌浑水越搅越乱。我被骗了好久,被骗的好苦啊。先是吴璇玑,再是白净,现在,你们这群小鬼也能踩到我的头上了。我真的太累,太累了。”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在我被挫骨扬灰之后,能证明作为罗刹的我存在过的,唯一的东西。”
“你们是最先来到这里的人,自然看到的比我多。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是谁,拿走了,我的眼睛?!”
话到最后,已经一字一顿,滔天的恶意从牙缝里挤出来,将那张漂亮的脸蛋撕裂,露出青筋虬结的凶鬼煞面。一股混杂着雾气的罡风从他脚下打着旋升起,这种惊人的压迫感,和青镇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没有拿,我们也不知道!”祁景顶着刀子一般的风,勉强挤出几个字,又被吹的向后连退几步。
“我今天一定要拿一只眼睛走。如果不是我的,那就是你们所有人的!”
一抹混杂着恶意的笑在他脸上绽开:“你们大概不知道,我吸收了混沌的能力,除了能随时化为烟雾之外,还能做什么吧?”
吴敖抽出了双锏:“要干就干,废什么话?你那张嘴里吐出来的字,我一个都不信!”
白月明看了看他:“你是……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短命鬼的弟弟。”
吴敖咬紧了后槽牙,一种久违但熟悉的悲痛从他的心底涌了出来,伴随着青镇的烈焰和大雨,伴随着记忆中倒在他怀里的,吴优的惨白的脸。
他好像明白了一切:“……是你杀了他?”
“是啊。”白月明笑了笑,“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一头撞进我手里。”
吴敖感觉一股血冲上了脑门,他怒极反笑:“好……好,那今天,我就杀了你这个怪物,给我大哥报仇!”
他一锏挥向白月明的头顶,这一锏虎虎生风,带着千斤之力,砸到的人的脑袋会像西瓜一样四分五裂,白月明的脸飞快的消散了,吴优的手却猛得一抖,一只竹节锏分作三节,一节被他另一只手凌空抄起,扫向白月明的腰间,落下的一节被他飞起一脚,像利箭一样直冲白月明的小腿!
三只锏,三个部位,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般,倾注着滔天的愤怒和悲痛,带着极快的速度,几乎没有任何躲过的可能。
但是,在打到白月明之前,吴敖忽然停住了。
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缓缓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一缕青烟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去,变出了一只白皙的,优美的手。
那只手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小腹中,将周围的内、脏挤的吱呀作响,血顺着指尖滴到地上,在死一般的安静中发出瘆人的滴答声。
原本在他面前的白月明,已经随着那只手,一点点浮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轻柔的呼吸喷吐在吴敖的耳边,拥抱一样的姿态,仿佛在亲密的低语。
“我身体的所有部位,除了能化成烟雾之外,还能化为实体。随时,随地。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
“你可以将我吸入肺中,吞到胃里,我可以充斥在你五脏六腑的每一个器官中,然后在我想的时候,就像这样,”他缓缓的抽回手,深入少年人温暖的腹中,听到血从他喉咙里涌出的声音,“将你的心肺,肝脏,肚肠,全部扯出来!”
祁景的胸口像是被紧紧揪住了,他冲了过去,可是来不及了:
“吴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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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第二百八十三夜
吴敖瞪大了眼睛,但想象中肚破肠流的惨景并没有发生。
白月明的手像被定住了一样,在他的肚腹中一动不动,他好像能听到那脉搏和剧痛一并突突直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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