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神婆做了什么?”
“我记不清了。她好像叫几个人去那人经过的路上查看,抓到了几只班纳若虫,投进了篝火里。然后用七星披肩盖上那人,我们所有人围着篝火唱歌。”
“唱的什么歌?”
阿勒古抢答:“就是所有傈西人都会唱的引路歌啊,是不是?”
“那歌中会唱什么?”
阿勒古想了想:“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阿爹阿娘的心碎了,美丽的姑娘为你哭泣,你的朋友们都很想你,美酒和好肉都在等着你,请你快快回到我们身边……之类的。”
祁景把江隐拉到了一边:“这不就是招魂吗?你确定这有用?”
江隐道:“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传说,我之所以记住,不过因为我自身的缘故,对魂魄缺失这样的事总会格外留意。但《东巴鲁饶》中的故事非同一般,从巴布图与摩罗,莺莺与七星披肩和姻缘庙,以至于窥天镜……都仿佛预言着未来。这些故事中出现的东西,也恰巧对我们有所助益。”
周伊点头:“我认同江哥哥的说法。仔细分析,这个故事中出现了七星披肩、班纳若虫和引路歌。七星披肩代表了传说中莺莺和赛山的爱,班纳若虫是灵魂和记忆,引路歌则是人们的情谊。无论是爱欲、食欲、色欲、名欲还是什么,这些都是生欲。他们是要唤起他生存的欲望。”
祁景有些迟疑:“七星披肩和引路歌好说,但班纳若虫……如果阿诗玛大娘说的是真的,那么班纳若虫一定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班纳若虫是灵魂的使者,那人的部分灵魂也许还在班纳若虫身上,所以才有可能被唤回身体中。在我们这,哪有什么班纳若虫?”
众人都沉默了。
瞿清白一拍手:“……就这么干!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
傈西人热情善良,知恩图报,他们非常愿意为这可怜的年轻人唱一次引路歌。篝火燃起,悠扬中带着一点悲伤的引路歌响起,飘荡在饱受苦难的万古寨中,从天亮唱到了天黑。
陈厝仍然一动不动的躺着。
瞿清白无数次试探的去摸他的手,胆战心惊的感到了一丝温度。不知是包裹在他身上的七星披肩,还是他自己的缘故。
他已经疲惫无比,浑身疼痛,眼睛酸涩,却一眨也不敢眨。
“陈厝……陈厝……”他小声叫着,“不要这样吓我们。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什么四凶和守墓人,都没有了。我们已经苦尽甘来了,现在我应该高兴的要发疯了才对。但是我不想没有你,我们已经失去太多人了。求求你,给我一个最好的结局吧。求求你,回到我身边吧。”
第336章 第三百三十五夜 完结章
陈厝半阖的眼睫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瞿清白几乎弹起来,紧紧的盯着他。可是他没有再动一下,那目光毫无焦距的看向前方。
他失望的坐了回去。
可是陈厝那失去焦距的眼睛仍然对着他,目光如有实质,正对着他的胸口。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却触碰到了什么被遗忘许久的东西。
他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颤抖的手摸到衣襟里,掏出了一个不再平整的,差点被撕裂的纸人。
江逾黛曾取陈厝的一部分肢体做成了纸人,他们满心以为真的陈厝已经回来了,却在他消失之后,迎来了更大的绝望。当纸人飘飘忽忽落在地上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妥帖的把纸人放在了胸口,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江隐说,这纸人上面,也许还残留着陈厝的一点意识。
那么,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
这纸人仍然承载了陈厝的一部分灵魂,保留着他最本真的一点善意?
他猛地站了起来。
祁景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瞿清白的声音不稳,但眼睛亮的像一个沙漠中的旅人看见了水一般:“阿诗玛大娘的故事中,班纳若虫是引子。你说……我们没有班纳若虫。”
祁景不明所以:“……是。”
“实际上,我们有。”他慢慢张开手掌,露出了皱巴巴的,几乎被汗水浸湿的纸人,“我们的班纳若虫在这里。”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在这一刻,这些年轻人的眼眸中迸发出的希望的光芒,几乎比篝火还明亮。
瞿清白一个一个人看过去,接收到了他们鼓励的目光。
他一扬手,纸人仿若一只扑火的飞蛾,毅然决然的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霎时间,火苗窜起了丈余高,那光芒几乎刺破了黑暗,仿若黎明霞光。傈西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引路歌越发高昂,伴着哔哔啵啵的柴火声,竟唱出了一种昂扬振奋的感觉。
陈厝的身体忽然弹动了一下。
祁景冲了过去,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软弱的几乎站不住。他握住了陈厝的手,拜托,拜托……
就这一次,让他的朋友交个好运吧。
所有人都围在了他的身边,仿佛要将温暖以最为直接的方式传递给他。在引路歌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歌声仍然飘荡在篝火旁时,陈厝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大口的,贪婪的抽吸着空气。
才缓过神来,他就对上了周围紧张的目光。
“我……我怎么了?”
他迷茫的问:“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瞿清白一口气吐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无法抑制的把头埋在胳膊里,放声大哭。
陈厝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小白……”又被突然涌入脑海中的记忆充塞的头疼欲裂。
那一桩桩,一件件发生过的事,那些痛苦和怨恨的情感,那些伤人狠厉的话语,明明出自他自己,却让他这样陌生。
可祁景一把抱住了他,那是一个几乎要将他肋骨勒断的拥抱。
“别想了。”他感觉又湿润的东西淌在了脖子上,祁景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厝的嘴唇抖了抖,忽然重重拍在了他背上。
“你怎么跟演春晚小品似的?下一个环节不会是我们一起包饺砸吧?”
祁景:“……”
他放开陈厝,盯了他一会:“这下我就放心了。绝对是你。”
瞿清白本来满脸泪水,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陈厝也笑了。篝火只剩余烬,朝阳的光辉却洒在了两张年轻的脸上,那上面有憔悴,却笑容轻快明亮,似乎从未有过任何烦恼忧愁,所有苦难都可一笔勾销。
“江真人……周伊……吴敖。”他一个个叫过去,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怎么说……我想死你们了?”
他插科打诨的话淹没在蜂拥而至的拥抱之中。
…………
他们在傈西族仅剩的建筑里待了近一个月。一方面是休整和养伤,一方面是帮助傈西人灾后重建。他们能做的并不多,傈西人勤劳肯干,他们像鸟儿一样不辞辛苦的衔来枝条,用唾液和泥土一点点重筑起温暖的巢穴。
总有一日,万古寨会恢复以往的繁荣。在没了饕餮和神婆的控制之后,它会比曾经的大理国更美,更好。
人生相遇,终有一别。
他们离开万古寨的那一天,阿诗玛大娘、阿勒古、桑铎、勒丘、阿月拉等人送了他们很远。岩浆的侵袭打破了这座“从天上向下看”的寨子和现实世界的隔阂,那曾经仿若天堑的吊桥和断崖都不见了,只余一片巨大的,平原一般的陡坡,和岩浆烧灼后的痕迹。
祁景问:“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
阿勒古道:“万古寨与世隔绝这么久,寨里的年轻人只知道种地养牛,吃老天爷的,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反正吊桥也没了,寨子也不禁止年轻人外出了,我打算教他们汉语,让他们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也许能生活的比现在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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