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中,视线都模糊成了绿色,越是想要睁大双眼看个清楚,心底那些被挤压的小情绪就越发蓬松。
清张听着自己的心跳,仿佛没入名为无措的洋流,睡眠不足带来的后果就是浑身轻飘飘,他好像有些发冷,又觉得自己现在如果抢来被子,明晃晃就是在示弱。
「我不应该在他身上寻求认同的,这实在是最糟糕不过的对象了。」
松本清张这样想着。“没有松本清张的世界不会变得更有意思的。”乱步说。
掌心突然暖和,清张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乱步把自己的手穿过被子覆了上来。
二十六岁的娃娃脸侦探掌心没有任何劳作的痕迹,和自己因为提笔而生出薄茧的手掌完全不一样。
从成年后就再也不自我怀疑这一点也一样。「永远自信的江户川乱步」、「不想承认自己在自我怀疑的松本清张」……他们其实是完全相反的那类人。
“你真是很不会安慰人啊。”过了一会儿,清张轻声说。
“因为本来就没有安慰你的打算啊,你有哪里需要被安慰了?”乱步问。
“你就直接说「松本清张对这个世界来说也很重要」,不行吗?”
乱步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第一次发现你是个这么自恋的家伙……诶生气了?你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松本清张:“……给我松开手!立刻松开!!”
“啊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真的!”乱步笑得蜷缩成一团,罔顾好友逐渐涨红的脸,“我又不是你最忠实的读者,干嘛要我说这么恐怖的话啦。”
“江户川乱步!!!”
“生气了?真的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乱步凑过来,把清张别开的脸板正。
他还在笑个不停,和松本清张强行庄严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
松本清张面无表情:“是想打架吗?”
“不,这样就很好。”乱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再次掐住他的脸捏来捏去,“「松本清张对这个世界来说很重要」,你有着这样的野心,这样就就很好。”
“你再嘲笑试试看!!”
“记得吗,小时候你把世界当作小说,我说,我并不讨厌那样的狂妄。”他说,“我们就是这样的人,世界为什么不可以是围绕我们打转的呢?这是天才的特权啊!”
看出松本清张还想反驳些什么,乱步直接从榻榻米上跳起来,把躺着的清张拉得一个踉跄。
他把人拖到窗边,远处曦光稍明,街边已经有打着哈欠早起的路人,麻雀叽叽喳喳啼鸣,清新的空气无声灌满了房间。
“清张啊。”乱步慢悠悠说,“太阳不会自命不凡,他只是存在,他只用存在,就这么简单。”
什么嘛,明明很会安慰人啊。
能让江户川乱步说到这种地步……自己还真是糟糕啊。清张连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光是整理自己的情绪都够呛。
看来真的得休息一段时间了,趁这个时间写一点轻松的东西调剂心情吧。
松本清张深吸了一口气,让新鲜空气在肺中憋了几秒,才缓缓吐出来。
他看向乱步:“江户川乱步……”
乱步的呆毛快和嘴角一样翘上天了:“感谢的话就可以免了,偶也大度一下,这才是靠谱的成年人。”
清张捏了捏拳,沉声开口:
“你小子又是抓手,又是掐脸……你是不是把布丁的糖水全部擦我身上了?”
“可恶,被发现了吗!——我饿了,清张。”
“你给我认真道歉啊!——去买饭团吗?”
“谁要道歉啊——走走走!”
随着关门声,房间恢复了寂静。
被子乱糟糟的也没人收拾,电脑还亮着,麻雀站在窗台,只因为阳光挥洒了下来。
太阳不会自命不凡,因为那是人类的特权。
那是累世的炽热,只等着某个人在某时出现。
他可以是怯懦的,不相信自己的才能,又不想否认自己现有的价值。
但只要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如同天边太阳初升的瞬间。
「松本清张对这个世界来说很重要。」
——世界将会承认这句狂言。
第125章
音驹高中,松本清张的母校之一。
清张本来是不想参加任何类似座谈会、宣讲会一类性质的大型聚会的。
在早期,为了感谢出版书籍的大卖,禅院研一几乎是按着清张的脑袋,让他出席了九州地方的签售。
之所以把签售地点定在福冈、长崎、宫崎、冲绳这种并不算是日本中枢的南部地方……因为当时在网络上统计的人数实在是太可怕了。
要是把地方定得偏远,在工作日会来的人应该会少很多吧——当时的松本清张是这样想的。
然而事实无情地嘲笑了清张的妄想。
好多人啊——
空气中明明全是布置好的自然香氛,可清张在呼吸间只闻到了「人类」的气味。身边还有如死神般死盯着他不放的研一君,「再签一本,就一本」的低语他听了整整一个礼拜。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再拖稿了,请不要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填满我的行程,研一君,拜托了!!!」
松本清张发出了如此的哀鸣。
在那之后,在清张的强烈主张下,禅院研一姑且满足了他的要求。
所以在违背了「我不会再拖稿了」这样的约定后,编辑先生冷酷地把座谈会的请摆了上来。
其实还有宽政大和东大的约,但松本清张深谙在大学容易出现的各种「意外」。
毕竟是大学嘛,宽政大其实还好,但类似东大这样的政治摇篮,清张是一点也不想踏足。
光是想象那些蜂拥而至的媒体就够头疼了。
国中就好!我们音驹高中也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学校!
松本清张此时正走在音驹高中的林荫道上。
“和之前完全没变啊,诶,不是捐过一大笔钱吗……用在图书馆上了?哦哦哦,不,没有质问的意思,请不要紧张。”
他端着冰咖啡,对跟在身旁的接待人笑了笑。据说是空出时间来特意招待他的老师不自觉避开了眼神,没有和这个已经很久不出面和读者见面的老师对视。
“乱步——你要是实在很困的话干脆回去睡觉,摇摇晃晃根本站不稳嘛。要是真的晕倒的话我也会负连带责任,一起挨骂的!”
清张回过头,朝走在后面屡次险些撞上树的江户川乱步说道。
“你有听到我说什么吗?”
“你居然这么能熬了……”江户川乱步打了个哈欠,用帽檐盖住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算得上刺目的阳光,“因为保持良好作息而略逊一筹,这也太耍赖了。”
“在这种地方胜负欲这么强干什么……”
“呵呵,这是避免以后被你拿来当作攻诘法宝的必要行为。”
“——看路!你怎么又差点撞树上!”
“都说可是差点……你那个可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那个……”接待员小声插话,“要不要请江户川先生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座谈会原定时间会持续三个小时……”
“我怎么会错过清张可能出丑乱说话的机会。”乱步挺胸抬头。
“闭嘴吧,乱步。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还给你的,就在你从椅子上栽倒下去紧急送往医务室的时候。”
“胜负欲强的到底是谁啊?”
“唯独你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接待员又有些插不上话了。
接到松本老师要来的消息后,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做足了准备。
按照以前为数不多的惯例,和松本老师一起来的应该是禅院研一才对。
禅院编辑几乎打点了松本老师的所有日常起居,这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实。如果没有这个编辑在平时费心照料,松本老师完全是写出故事后就撂担子不干的那类任性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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