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乙女天礼死掉的那个雨夜,泉鲤生在酒吧看见了赤井秀一,这并不是什么重要到值得记住的大事。
只是因为每个人的时间都在正向前行,那些知道的事情在某时契合上认知,才会格外令人喟叹。
历史是人的轨迹图案,是一条蜿蜒曲折,朝着某个方向持续延伸的线条。然而在薄朝彦这里,他的轨迹图案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交点。
“博雅会后悔找上我的。”朝彦对晴明说。
安倍晴明和他们并行在大道上,他们并未驱使牛车,太大的动静很容易打草惊蛇,在这些地方使用隐匿的方术又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现在时间还早,迎着凉凉的晚风散步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别把这桩事怪在博雅身上。”晴明说,“这种时候倒是和叶王一模一样,原来他的坏性格是学了你啊。”
薄朝彦:“唯独你没有资格这样说。”
“如果我都没有资格的话,那你得先将「资格」的定义篡改才行。”这是不愿在口头落于下风的安倍晴明。
“白狐的狡诈倒是被你完美继承了。”这是不再反驳,干脆人身攻击起来的薄朝彦。
“叶王?叶王不是挺好的吗?”这是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源博雅。
三言两语间,他们也来到了目的地。
非常偏远,差一点就出了平安京的范畴,几乎是靠着城门的破旧屋舍。这是很合适的藏匿地点,不管是要去京中作乱,或者是直接逃向外面都非常方便。
真亏鬼舞辻无惨能找到这地方啊。朝彦感叹着。
更值得感叹的是,这里居然还真的有人居住。不方便是一回事……这里真的太破了,只是一阵风吹过,房屋的横梁都有些摇摇欲坠,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在门口看了半晌,安倍晴明干脆把人往前一推。
“都走到这里了,进去吧。”晴明笑着说,“我可是充满好奇呢。”
***
了解自己和常人有异是在很小的时候。
羂索和自己父亲一起外出,下山的拐角出了意外,贵胄的牛车被撞翻,牛被怪啃得只剩下半边身体,牛车中的人则不见踪迹。
父亲爬上木架,在里面翻着值钱的物件,羂索也打算爬上去,却被喊住了。
别过来,不洁净。
父母心怀慈爱的心思,轻盈的,远没有他们给羂索求来的名字沉重。
会取这样的名字并非寄予厚望,毕竟羂索的父母是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目不识丁,连姓氏也没有,当初从游历的咒术师口中求得「羂索」的名字,他们用树枝在泥土中画了半天也没画明白这个名字该怎么写。
这种错位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小孩多要和父母一起干活,可羂索没有。
自从他指着山中三人高的怪物,问父亲“那是什么”之后,父母就再也没让他上过山。
为了温饱就得不断劳作,念书写字是不在他们意识中的选择,可羂索没有。
自从他能够一点不错地将自己的名字写下来,父母就惊呼,说这是个有大出息的孩子,定时把他送去平安京,跟着那边的老师学习。
父母愚钝,无知,觉得一眼就能拨开雾障,看见自己孩子光明的未来。
了解自己和「有大出息的孩子」有异,则是在平安京学习之后。
他的老师是咒术届最显赫的三大家之一的「加茂」,尽管被咒术师戏称为出不了天才的御三家,那也是站在高处的指点。
对于小家族,或是类似羂索这样普通家庭出来的咒术师而言,那已经是艰难触及的存在了。
「加茂是否能配得上御三家的名号」,这是没有标准的判断。
「这个人是否是有潜力的咒术师」,则是很好判断的问题。
术式、咒力。
只要这两项中有其一是突出的,那便能被称为天才。
据说在几年前,五条和禅院各出过一个在两方面都拔尖的晚辈,不论谁瞧了都得发出喟叹,心头产生了目视「顶点」的念头。
接着就是那个被狂言家带回平安京的女子,给自己取名为「天元」。
那是咒力平常,可术式超规格的天才。
再后来,那个叫狗卷作生的咒言师也名声稍显,他的咒力可以用枯竭来形容,使用咒言却轻轻松松。
羂索逐渐对自己有了清楚的认知。
在普通人眼中,他已经是天赋异禀了,可在咒术师这边,他什么都不算。
在平安京的平庸,和在山里家中的看重裹挟着羂索。
他乘着木筏从溪流向下,以为自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泊,可迎来的却是黑海。
波涛快将他吞没了,可他只有破旧的船桨,稍微用力就会被折断,最后没入海中。
羂索有时会做梦,梦到自己站在房屋面前,撑着从老师那里借来的伞。对他细心爱护的母亲从屋子中睡眼惺忪出来,见到他之后露出惊喜的神情,连忙喊醒了父亲。
羂索在陌生屋舍外,父亲问他回来做什么,是到了归家的时候了吗?羂索说,是,我要回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何以为家?
刚答完,屋舍便燃起了黑色的火焰,转瞬间将父母吞没。
羂索想救他们,走进火中,他看见了父亲劈柴用的斧子,从架子上取下,返回头看见了父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
别过来,不洁净。父亲说。
咒术师可以斩断不洁之物,羂索说。
你真是有大出息的孩子啊!那好,不洁之物就交给你解决了。父亲说。
好。羂索说。
黑火昏颓,手中的斧锋泠着光,羂索用这把斧头劈开了不洁之物,丑陋的肉块跌在他脚边,眼睛睁着,嘴角含笑。
从屋舍走出的时候,天光大亮。
他醒了,是在老师的家中。
我做了一个黑色的梦,梦里全是火,像是聚集的怨灵。羂索向老师说。
老师摸了摸他的头,怜悯道:那不是梦,我从你家门外把你捡了回来,你的父母已经去世了。
羂索看向自己的掌心,斧子被握在掌心时沉甸甸的感觉还留着,劈向父母时候的钝意也停在上头。
老师解释说,天气干燥引发的大火,而你家中的斧中寄居着怨灵,趁大火时袭击了你的父母。
——并非寄居在斧中,而是寄居在我的心里啊。
羂索认清了一件事,原来自己的老师也是庸才,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看不穿。
从那以后,羂索不再于家和平安京中辗转,老师给他拨了一处偏僻的屋舍,就这样,他在咒术界平凡地学习,平凡地成长。
他不再寻求脱离平凡,自从杀害自己父母后就再也没有这样被施加的理念了。
如今的羂索,更像是在不断探索咒术师本身。
普通人和咒术师的界限在哪里?咒术师之间的差异本质又是什么?除了术式、咒力之外,是否存在其他决定性的要素?
他在月色下伸手,细细看着自己的掌心,回过头,屋舍的阴翳处站着的黑色人影像极了一直等着自己回家的父母。
定睛一看,那并不是父母,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平庸至极的咒术师。”那个人虚着猩红的眼,竖瞳立起,比平时羂索在镜中看到的自己还要虚伪。
“虚弱的鬼。”羂索回应。
“你会需要「虚弱的鬼」的。”那个男人走入月光,断言。
这是合理的买卖,资质平凡的咒术师想要研究咒术,缺的是天赋——或者是时间。
原本羂索看中的是后者,却又从老师那边听到了武士源博雅在追杀鬼的传闻。
源博雅为何人?
平安京最刚毅正直的武士,再傲慢的人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不堪,因为那样只会倒映出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而武士对此毫不在意。
他也是狂言家和大阴阳师要好的挚友。
狂言家为何人?
被阴阳师安倍晴明从荒原寻来的神子,与已故的两大天才咒术师交好,三言两语改变了咒言师咒言的代价,曾自由出入黄泉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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