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没有咒言师的咒纹,也多亏了这一点,所以才能正常开口。
“许久不见,薄君、源大人。晴明公并未一同前来吗?”
薄朝彦:“……”
安倍晴明!你小子不会真的对着狗卷说了什么混蛋话吧???
“我知道您是为何而来,我已经查明,康支的确中了咒言,是作生的无意之举。”狗卷博野很坦然地承认了,问题出在狗卷作生身上。
智明瞬间激动起来:“既然如此,为何大人不愿了结这桩事?康支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啊!”
狗卷博野并不理会智明,依旧对着薄朝彦说:“既然晴明公不在,请您去看看作生吧。”
智明:“可康支他还……”
两个人都盯着薄朝彦,颇有几分病患家属拽着医生不放的味道。
“……不会……不会……”
雪地里,瘦小的男孩发出了微弱的声响,那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如果不屏息凝神根本注意不到。
可源博雅注意到了。他抛弃正被两人瓜分的好友,走到康支身前蹲下。
看见小孩身上深深浅浅的抓痕后,博雅轻叹一口气,他试着伸手去碰那些抓痕,指尖触到的皮肤很凉,比他见过的无数尸体还要凉。
康支一点反应也没有,营养不良让他的脸又瘦又小,两颗眼珠显得硕大而无光,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高墙,诡异得要命。
博雅顺着康支的视线看去,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喝问:“是谁!”
高墙没有回答,博雅起身高举长刀,又喝问一声:“是谁躲在那里!”
源博雅的声音打断了这边的拉锯,薄朝彦探出头,轻轻说了一句:“「天地無用」。”
“呜啊——!”
一个浅色的影子从高墙那头坠向了天空,狗卷博野神色一变,立刻请求道:“请您放过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吧!”
薄朝彦看着那个身影向加速的风筝一样越飞越高,慢吞吞问:“那就是狗卷作生?”
“正是。”
“他在墙上趴着做什么?”
“……”狗卷博野语速飞快,“他一直试着让康支回家去,但是「咒言」却不起作用,这也是我想请您解决的问题所在啊!”
“你不是一直在寻找让他咒言失灵的办法吗?”
狗卷博野已经顾不上回答这些问题了,双眼紧跟着越来越高的狗卷作生,那个身影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化为了一个小点,和天上的雪花融在一起。
“薄君!!”
薄朝彦这才再度开口:“「空蝉。」”
亚麻发色的小孩瞬间出现在了朝彦的手中。
那双浅紫色的瞳孔瞪得滚圆,睫毛上全是细碎的雪,浅亚麻的头发已经变得湿漉漉的。朝彦提着他的后领,就像提着某种受惊的小动物一般。
狗卷作生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得出来,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调。
“他已经快七岁了,你们居然还是没有教他任何句子吗?”朝彦把小孩放了下来。
刚一落地,狗卷作生就蹿到了家长身后,双手攥着大人的衣袖,只偷偷露出一双眼,有些畏惧地看着薄朝彦。
狗卷博野抬手把小孩头上的落雪拂去:“那样太过于危险……这次也是,我们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句子」,他也完全不能领悟句子的意思,只是依葫芦画瓢说出了口……康支就成这样了。”
薄朝彦:“你说他现在的咒言失灵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发现康支身上有作生的咒力后,我们教了他,让他对康支说——”
“「回、回家去……」”狗卷作生结结巴巴开口。
原本一直注视着高墙的康支终于有了动作,他如木偶一般僵直地看向狗卷作生,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情况就是如此。”狗卷博野无奈说,“要是早几年,我或许会去求助五条,「六眼」应该能看出症结所在,可五条家的六眼已经——”
“之前他说了什么?”薄朝彦干脆打断了他,问,“「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句子」,他学了什么?”
狗卷博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应该在狂言家面前提起六眼的。
他抿了抿唇,垂眸看着自己怯生生的小儿子,狗卷作生不解地歪歪头,用脸颊蹭了蹭父亲的手。
“「不要抛弃我。」”狗卷作生对朝彦说。
这句话他居然说得非常流畅,每个音节异常清晰,原本算是哀怨的话,在他嘴里显得单纯又平静。
不像是请求,更像是命令。
这话对薄朝彦自然是没用的,而智明却瞬间瘫软在地。
他低着头,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雪里,从源博雅的视角看去,简直像是惊恐万分地对着某个不存在的事物行大礼。
“这是怎么了?”狗卷博野问。
薄朝彦只看了智明一眼,双手又拢进袖中,神色淡然说:“没什么,可能是天气太凉了。不如我们进屋再谈吧。”
狗卷的府邸不算小,从正门进去得先穿过一条冗长的木廊。
源博雅原本还试图把康支一起带进来,可正如之前所听见的那样,只要尝试将那孩子抱起来,他就会立刻陷入癫狂的状态,用已经塞满了血污的指甲狠抓自己的脖子、胳膊、或是脸颊。
他只好作罢,跟着薄朝彦一起进了门。
“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吗?”源博雅小声问朝彦。
“哎,还能是怎么会是呢,就那样罢了。”
“喂!你和晴明把我带上,却又什么都不肯说,这是什么道理?”
朝彦只是微笑。
身材魁梧的源博雅比薄朝彦宽了一圈,他强硬起来的模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只是脸上一筹莫展的模样破坏了咄咄逼人的气质,看起来就像沮丧的大型犬。
——这种感想可不能让博雅知道,不然他肯定会生气。
“你知道禅院很讨厌我吧。”朝彦说,“尤其是在荒弥死后,禅院最厌恶的是五条,第二恐怕就是我了。”
博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他一直很注意不在朝彦面前聊到亡者,不过既然是对方先提起的,他也就顺着说了下去。
“薄朝彦的「薄」是薄情的薄。他们是这样说你的。”
“我对荒弥可不算是「薄情」,烟翠薄情攀不得,星茫浮艳采无因。薄情的前提至少得是「负心」才行。”
“哦。”
“博雅对某位女子薄情寡义过吗?”
源博雅顿时涨红了脸:“只有女人对我薄情,哪有我对他人薄情的份,你不要胡说啊!”
“诶,我从晴明口中听到的却不是这样。”
“晴明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他喜欢胡说八道的习惯啊。明明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清道夫。哎,朝彦,你就别拿我取笑了,先说康支的事情吧……”
源博雅支支吾吾,险些没能压住声音。走在前面的狗卷作生听到动静,偷偷回头看他,把这个壮汉的脸看得更红了。
薄朝彦没掩饰自己的窃笑,说:“「雪女出,早归家」,博雅应该听过这么一句话吧。”
“雪女?”博雅想了想,“有着美丽的外表,看上去和寻常人无异的怪?”
“是艳情又恐怖的怪。”
“哦……”博雅的声音迟疑起来。
“但是雪姬不是雪女。”
“啊?”
“怪哪有这样复杂的心思啊,若是想要同人类结婚,直接将男人困在雪山不就好了。退一步讲,就算「雪女」真的和智明回了平安京,早就直接杀掉智明的妻子了,又何必拐着弯提出要求呢?”
朝彦说,“更何况,即使那时的阴阳寮没有晴明,也没有贺茂忠行——如果真的有怪逼迫人类的行为,还闹得智明全家搬走的话,阴阳寮会调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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