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博雅会在遇见自己处理不了的魔时,寻求好友的协助,这个叫鬼舞辻无惨的鬼毫无疑问会被解决,这是不用去怀疑的事实。
更何况,狂言家总是能道破事物存在的本质——自己所追寻的本质。
羂索立刻改了主意,他找到了源博雅,虚情假意地倾诉了被鬼挟持做下的无奈之举,并寻求武士的协助。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丑陋,或是不甘——这些加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终于,在夜晚即将逝去的时候,羂索见到了传闻中的狂言
满地都是破碎的月光,三个人中,唯独那人直直看了过来。他周身都是松和的平静,懒懒散散往哪儿一站,微抬下颌。
“你就是羂索。”
并非问句,相当笃定,被喊到的时候,羂索的手指动了动,意外想起了在很小时候,父母一声声教他念那个名字的记忆。
羂索看他走进,狂言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因为敛着眼,被细长睫毛遮住的黑色瞳孔也被夜色晕开。
对方弯下腰,很认真地看着羂索的五官,接着是脖子,然后是那双略显局促的手。
这是个心眼敞亮的恐怖存在。羂索想。
自己的行为就是旅鼠寻死,那片黑海是无比的汹涌,即使他扔掉了破烂的船桨和木筏,换上小舟,换上自己所持有的最好的东西,依旧对此无能为力。
而接着,狂言家似乎就对他彻底丧失了兴趣,直起腰,移开视线,侧头跟上来的源博雅:“就是这里?”
源博雅点头:“应该没错。”
“还多亏这孩子,这么偏的地方,你要找起来可得吃不少苦头。”
“啊……这样说也没错。”
他们熟稔地说着话,在此期间,狂言家直接越过了羂索,就像山间的一阵风。
愣神间,传说中的大阴阳师也凑上前。
他比狂言家多一份矜贵,或者说是无意识的态度,略到好奇地打量起羂索,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最后竟也停在了他的掌心。
羂索不自觉将手藏在袖口。
“我见过不少咒术师,可没一个人像你这样。”
“我……这样?”
“很普通。”晴明说,“朝彦喜欢普通人,所以能被他讨厌的普通咒术师,你还是第一个。”
讨厌。
为什么?
这个念头刚出来就得到了内心的解答。他看向了自己的手,不是吗?所以也知道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清楚他的心思,怎么可能不讨厌呢。
羂索不知道的是,仅仅是这样的话,是不会被薄朝彦讨厌的,他对待善恶的态度,从智明就可见一斑。
而且,如果只是因为这件事,安倍晴明是不会这样说的。
而安倍晴明没有解释,他也没有说被薄朝彦讨厌的后果。
——黄泉女神偏爱的神子讨厌一个人类,仅仅是因为那不为认知的原因,伊邪那美也会多投一分关注吧。
被伊邪那美注视,怎么可能是好事。
晴明踏着月光,在屋舍外掐起咒,方术限制了一切不洁的进出,做完这件事后,他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羂索捏着自己的掌心,他的穿着与举止都很得体,唯独这双手却枝蔓横斜,是刺破伪装的刺口。而此刻他心中的悔意却不是杀害父母本身,而是该把这件事做得更漂亮些。
天色已经有了转明的迹象,羂索看着逐渐消失的遍地残月,将所有思绪都化为一道绵长的吐息。
他转身,向屋内走去。
第148章
房屋里也是异常破旧,但是却很整洁,灰尘几乎是没有的。
原本应该是屏风的地方被薄席挡住,灯盏只留着一两盏,堪堪能照亮这方。
不大功夫,一行人走到了寝居的地方,这时候——
“诶?!”源博雅竖起耳朵,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什么重物掉落吗?是很重的声响。
不,不对。哪会有一直掉落,一下又一下不间断的呀。
想着,博雅摸上了腰间的刀。
“别紧张,博雅。”薄朝彦也听见了那声音,站停在门外瞧了瞧,最后看向安倍晴明。
博雅也顺着朝彦的视线看了过去,晴明笑容狡黠,眨眨眼:“他闻到武士大人的味道了。”
源博雅心怀疑虑,握着刀柄踏进了屋舍,声音停止了。
倏地,黑暗中出现了一双不断延展的长臂,臂上全是张开的巨口,口中利齿眼看着就要一口咬断源博雅的脑袋。
“嘿!”刀光一闪,被砍断的手臂掉落在地,鲜血喷涌。
然而,被斩断的断肢迸出泡状血肉,扭曲变形,在顷刻间就生长恢复了原先的模样,立刻缩了回去。
“开——”晴明口中念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光照亮了屋舍内。
在角落中出现端坐的身影,那是一个漂亮优雅的女性,身穿浅色衣,只有袖口边刚刚沾染上的血迹,证明这就是之前的「怪物」。
女子抬手遮掩住了面中,只能看见猩红的眼睛,她用那双漂亮到锐利的丹凤眼斜瞟着源博雅,本身是顾盼含情的眼神,博雅却只感到了浓郁的恶意。
“无缘无故追杀我,这便是武士的道义。”开口却是低醇的男声。
博雅一时没回应,像根木头杵在原地。
“看到漂亮女子傻掉啦?快醒醒,博雅,要不然回头看看朝彦呢,我觉得朝彦比他漂亮一些。”
“晴——明——”薄朝彦喊停挪揄的阴阳师,自己却也说,“要说掩面的女子,我觉得伊邪那美要更漂亮一些。”
安倍晴明:“那你的眼光比博雅还差。”
源博雅还在犹疑:“鬼舞辻无惨应该是男性才对,是不是搞错了?”“你都看到了,被砍断的手还能复原,这哪能是搞错呢?是鬼无疑。”朝彦说。
“我也知道是鬼啦……”
源博雅是个死脑筋,他会因为受到惊吓就拔刀相向,动作极快,力道极大,说是冲着杀死对方的目的去的也不为过。
同样,在他结束了惊疑不定之后,又开始用自己不太机灵的脑袋思考起来。
如果弄错了,这个不是作恶的鬼舞辻无惨,而是其他的鬼呢?
不是也有那样的说法吗?即使是非人的邪鬼魅,也不全然是坏种。
比如雪姬,比如和幼年叶王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鬼魂……甚至是白狐之子晴明,和来自黄泉的薄朝彦。
怎么能因为异己就决意铲除呢?
博雅的心思不难猜,甚至不用猜,直接写在脸上了。
鬼舞辻无惨没想到女性的身份没能为自己搏到生机,让这个可恶的武士迟疑的,居然是他分不清谁是谁的愚钝!
晴明哭笑不得:“是鬼舞辻无惨,不是他的胞姐胞妹,或是其他鬼。能改变原有的形态,这是很多生灵都能做到的呀!”
源博雅这才放下心来。
不属于这段历史的薄朝彦倒是觉得,他的困扰其实不只是「无法辨认」。
他似乎触及到了平安京的一个很重要的权力构成——对魑魅魍魉的定义权利。
邪不容于世,是会谋害人性命的怪物,他们拥有比人类更强大的实力,蔑视人类的社会法则,由此滋生出人内心的恐惧。
于是,能驱散恐惧的专业人士变成了权威,阴阳寮就是这样诞生的。
阴阳师拥有的远不止非人的能力,以及对这个时代人们不理解的事物的解释权,以及影响力。
既然提到了这个,那就不得不联想起天皇——自称神明子嗣的权利顶点。
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用后世人不带传奇色彩的评判来看,阴阳师其实本质上就是科学家,不过兼职被神化的幕僚,以及政治观察
政治斗争这种东西,不是和玄妙惊闻很像吗?
发现了也不能提,看透了就能加以利用,明白自己也伸出其中的漩涡后逐渐失去神智,到最后越陷越深,是生是死都在顷刻之间。
即便如此,也有大量的人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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