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人去求见狂言家,可狂言家对自己的兄弟闭口不谈,要是有人继续追问,他也只是摇头,说还不是时候。
还是不是时候?什么时候?
安倍晴明替好友给出回答:“当薄朝彦真正决定自己要成为「何物」的时候。”
***
【我和兄弟平稳相处的光景几乎没有。
我和他互相厌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情,可他却经常找我。
他想要找到我总是有手段的,不拘泥于晴明混淆视听的方术。
我骂他像狗,他就挖开我的左眼,我把他削成普通人的模样,他就把我仅有的右腿也斩断。
光是描述这都是很令人惊惧的事情,是人类社会不应该存在的残忍行为。
更惊惧的是我居然习惯得很快,并且并不反感这种原始而有用的交涉方式。
感情因为它的虚无缥缈而难以用准确的句子来描述,厮杀实实存在,这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晴明偶尔会叹气,说他的目的就是如此。
可晴明不会评价这样好还是不好,在他眼中,这是兄弟俩的因果,因果相缠,旁人插不了手。
「但你不能沉迷。」
我没有沉迷,虽然不能否认,这种粗暴的行径携带着令人上瘾的刺激。
我和他罕见地在用相同的形式,从对方手中榨取自己需要的东西。只要不涉及生死,好像多么过分的举措都只是玩笑一样的恶作剧。
荒诞的是,贤者施善只会被夸赞,恶徒收敛则会被供奉。
平安京的人有了秘而不宣的共识,他们将我的兄弟视为了异于「阴阳师」和「咒术师」的第三类存在。
向他祈求风调雨顺,向他祈求阖家平安。
他给咒术师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越来越多的咒术师开始不再以「□□」为追求。
除了隐约有和氏族扯上联系的御三家,那些没有家族的咒术师开始变得「尖锐」。
「万」——这个名字开始出现在我耳边。
她无疑是咒术师,因为自己的天赋干脆地被下层贵族供奉起来,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和晴明一起外出时候的路上。
如果说我的兄弟是在人类范畴外的乖张,那她应该就是人类范畴中的任性吧。
觉得衣物是累赘,所以光着身体到处跑,身后还跟着不断劝阻的侍女。
沿途的人看也不敢看,连巡逻的武士也得移开眼神,认为如果视线冒犯到,或许会遭受来自咒术师的报复。
这是一群不断挑战社会礼规的存在,而他们所效仿的那个家伙完全没有要和他们归属为「同类」的意愿。
我印象很深的是在某一天下午,似乎是新常祭的日子。
这是天皇一生只举办一次的仪式,所以格外重视,也不希望这些能人异士因为一时兴起而干预,于是也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我自然也在受人之一,可我没去。
也是在事后,我才听说,那天的庭院中铺开了鲜血,躺在中间的尸体也算是名人。
「万」死了。
她死得突然,却也有迹可循,这个不爱穿衣服的咒术师一见到我的兄弟就扑了上去。
「没关系,因为有我在,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了。」她这么说。
里梅忍无可忍,动手了。
那天晚上我又被兄弟找上门,他拆我门已经拆得相当熟练了,我还没醒,被他直接挖掉了左眼,看起来还想对我左腿下手。
我把他洞穿在地板,看着他充斥着不稳定情绪的眼球,多只眼睛都写满了单纯的暴戾,我感到莫名,不知道这磅礴的起伏源自何处。
然后我才想起「万」的事情,这股延迟的情绪现在才攀附上他的灵魂,有种好笑的迟钝。
又或许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今晚的空气实在不好,月亮也碍眼,无云的天空也成了罪过。
所以他才来找我,他来找我永远只有一个目的,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万」的胡言乱语或许是对的。
我和他像是谁也甩不掉谁的连个累赘,因为割舍不掉,心下又厌烦,旁逸斜出扭曲的谄妄。
很多次动手的时候,我都看不清他的脸。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的眼珠被他挖掉了一只,剩下的原因则是,我常常觉得看见的其实是自己。
等反应过来,这种邪恶又狰狞的相处方式已经变得牢固。
我依旧是平安京风光霁月的狂言家,他则是受人敬怕的「堕天」。我和他被一起提到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即使是不擅长占卜的我也有了不妙的感觉。
正是在这样随时都会炸开的诡谲平静中,麻仓叶王和天元回到了平安京。
他们是被叫回来的,喊他们回来的原因很复杂,除了平安京现在必须加强的结界外,更重要、也是更直白的因素是——
「那群蠢货开始追求不死了。」
晴明不得不向我诉苦。
因为我兄弟造成的连带反应,平安京的安宁早就不复从前,原以为高枕无忧的贵族开始为自己的性命而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先是找到阴阳寮,寻求能够一劳永逸的方法,被安倍晴明几句话打发了回去。
然后他们想起了天元,这个具有不死术式的咒术师。
更另晴明头疼的则是,麻仓叶王也表现出了同样的追求。
「阴阳师是能做到的。」叶王相当笃定地这样对晴明说,「你能做到,为什么不教我呢?」
先不提晴明是否真的能做到,他觉得麻烦极了,于是将这个难题抛给了我。
「不如去问问『黄泉』吧?」他对叶王说,却看着我。
——————《怨咒和歌集》·诅咒神明·平安京卷·堕天】
第143章
薄朝彦背靠廊柱,坐在外廊边上。
他很随意地竖着左膝,左臂搭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晃动之间擎着的酒盅。
现在是午夜,也可以说即将清晨,夜空没有星月,因为天际边上蔓开的白而泛着青光。
庭院中依旧是三个人:薄朝彦、安倍晴明、源博雅。
“要是困的话就去休息吧。”晴明呷了口杯中的酒,语调好似在叹息,“不用再重复你的目的了,博雅。我已经知晓,也不用担心我会连夜逃走,我不会那样做。”
源博雅打着哈欠:“你是不会逃,朝彦可不一定。”
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当透明人的薄朝彦:“……”
源博雅又说:“本来我是想让清道夫来看住朝彦的,但是现在天快亮,清道夫跑去罗成门看日出了。”
安倍晴明有些啼笑皆非,他举起酒杯,和薄朝彦虚空捧杯:“是啦,朝彦更像是会躲起来的那个。”
三天两头闭门不见客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啊!
薄朝彦心下反驳了半天,看源博雅居然还盯着自己,明明困得眼皮都快耷拉到下巴了,还硬要摆出「其实我很清醒哦」的模样。
“清道夫怎么还在看日出?他都看了好几年了吧。”朝彦只能开始转移话题。
“不知道。”博雅回答完了,立刻将话题拉了回来,“我也不敢去问他,「你知道什么死而复生的方法吗」,总感觉他会做出一些让我心惊肉跳的事情来。”
朝彦:“所以你就来折磨我!”
“因为如果是朝彦的话,总会用我能理解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毕竟你和清道夫不一样,又不是小孩子。”
晴明很不合时宜地插足:“被折磨的还有我呢。这样看来,我才是遭受无妄之灾的那个!”
源博雅晃晃脑袋,他本来就很困,这一晃险些没把自己直接给晃下外廊。
“总之,陛下的圣谕就是让我把这件事交托给你们,哪有什么无妄之灾一说。”
源博雅说的就是这段时间被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在新常祭,咒术师「万」被杀掉了。
咒术师之间的争端是常有的事,也不会有谁跳出来说,你得为她的死负责。
怪就怪在,她的遗体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丝毫没有腐烂,除了腹部那个大洞之外,完全不像是已经死掉的模样。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