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等等!”
谢桑榆越听越觉得震惊,手里的三明治也放下了,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柏然的脸,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被夺舍了:“你……你为什么突然这样?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还很生气,觉得我在无取闹吗?”
柏然的表情有些艰难:“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那现在怎么认识到了?”
“是……是……”柏然语塞,硬着头皮说胡话:“顿悟有时候只在一夜之间嘛。”
“啊?哪一夜?”
柏然差点抓狂:“只是泛指!”
“哦……”
谢桑榆缓慢地点点头,神色有些迟疑,问:“我可以直白点吗?”
柏然点头:“当然。”
谢桑榆做了个深呼吸,他不适应这种沟通方式,有些僵硬:
“像这种尴尬的情况,只需要一些模糊大概的表态;彼此明白对方的意思,就可以了。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要来道歉,不觉得还是有点……怪怪的吗?”
谢桑榆一向是心思高度敏感的人,只是很善于伪装;善于表现出平和亲切的一面,好让自己周围的世界也稍稍平和亲切一些。
可这套处世哲学在柏然面前就不管用了。柏然太直接了,像是不贴保护膜的崭新乐器,从不伪装自己,也因此看不懂别人的伪装,无法解许多行为的潜台词。
而谢桑榆作为最会使用潜台词的那类人,不得不在跟柏然沟通的时候,尝试把自己的想法从潜台词中赤裸地脱出来。
说完这些,谢桑榆习惯性地觉得头皮发麻;怕自己的话会冒犯到柏然,有些战战兢兢。
但柏然听完并没有不高兴,只是两只眼睛里充满疑惑:“可是,如果我不说明白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真心抱歉呢?”
谢桑榆被问住了,愣了一下。
从始至终,谢桑榆一直认为,柏然道歉只是为了在下一次乐队排练前缓解尴尬,不要影响乐队整体的氛围。
“真心……很重要吗?”
“当然了!”柏然有些慌张,似乎听出了谢桑榆语气中的不信任:“我很真心的!你知道的,现在我经济上并不宽裕;我当然也想买很贵的礼物、很酷的乐器给你,这样任谁都知道我是真心的了!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这两瓶辣椒酱是我斟酌了很久的选择,虽然价格不算贵,跟你借给我的那把Gibson完全没法比;但是我知道这是你喜欢的。
“我并不是很了解你,谢桑榆。我发现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你喜欢什么,只有这瓶辣椒酱是我确定你会喜欢的。所以我找了很多地方也一定要买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很抱歉。”
谢桑榆更不明白了。柏然的行动总是处处冲破他的先决认知。
一个对自己的音乐才能无比自信的人,却能够轻易接受自己输给了“口水歌”制作人。一个骄傲得像是带着王冠出生的人,也能像现在这样,如此诚恳又谦顺地低头说抱歉。
谢桑榆笑了一下,笑得有些不大自然:“看你之前在车上那样,我以为你怎么也不会道歉的。最多主动跟我说几句话,彼此给对方个台阶,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柏然看着谢桑榆,很坚决地摇头:“我不是那种人。我会对所有的结果负责,不仅是好的结果,还有坏的结果。我失败了,我失误了,我做错事了……做错事就是要道歉的。”
柏然想了想,又补充:“就算不是全错,也该为错的那部分道歉。”
教学楼的铃声响了,不知道是下课铃还是上课铃,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飘荡一阵,又戛然停止。
谢桑榆上半身向后仰了仰,靠上椅背,看着柏然轻轻勾了勾嘴角:“柏然,你挺酷的。”
柏然愣了一下,随即弯起眼睛笑,朝谢桑榆抬抬下巴:“我一直都很酷的。”
谢桑榆吃完午饭,将桌上的两瓶辣酱装进包里,跟柏然一起去了G19排练室。
其他三人已经到了。辛西娅正坐在角落,戴着耳机听新歌的demo。丹尼尔和杰西卡在桌子旁边,一起分享着一份西班牙海鲜饭。
“你们要吃吗?”丹尼尔勉强在海鲜饭面前抬起头:“辛西娅说吃碳水会影响发声,你俩也不用出声,要试试吗?”
谢桑榆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了,我刚吃过。”
柏然也摇头:“我也是吃过了来的。”
辛西娅摘了耳机,朝柏然和谢桑榆使眼色:“怎么样?和好了?”
杰西卡和丹尼尔也暂停午饭,同时抬头。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
柏然率先开口:“这……不是我说了算。”
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谢桑榆身上。
谢桑榆无奈,扶额笑笑:“嗯。和好了。”
“喔——”
丹尼尔率先开始欢呼鼓掌。辛西娅和杰西卡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先后加入,开始幼稚地起哄起来。
仿佛方才见证的不是两人和好,而是美俄握手言和,世界和平。
柏然被喊得如芒在背:“干嘛啊!”
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丹尼尔清清嗓子,故作糊涂:“啊?哦,就是海鲜饭太好吃了,忍不住欢呼所以……她俩为什么加入我就不知道了。”
杰西卡和辛西娅瞪圆了眼睛,看着丹尼尔,满脸不可置信。
一点半的时候,萨曼莎也过来了;往排练室里新搬了两个矮架子,方便大家放拨片、鼓槌、乐谱一类的杂物。
柏然开始发挥队长的职责,引导大家排练。
新的曲子从作词作曲到编曲,全是公司找制作团队帮忙做的。但由于是乐队曲目,所以在没有人声的乐器solo和合奏的部分,还是给乐手们充分留出了自主空间。
前奏、间奏和尾奏部分,乐手们需要在给定的调式、节奏型、小节数的基础上,做进一步的填充和铺陈,以形成最终版本的编曲。
大家进入状态很快,一开始合奏,便都拿起各自的乐器全神贯注地弹奏起来。
丹尼尔今天拿的是一把J Bass,音色非常出挑;柏然配合贝斯的音色,吉他的旋律靠向明朗活泼的Funk风格。杰西卡踩出鲜明的Funk鼓点,底鼓“咚咚”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一旁的谢桑榆眼观三路,见缝插针地让键盘的旋律浮出来。
虽说风格是统一的,但大家明显都不太满意。音乐不是自己流动的,而是靠乐手们刻意去推的。
弹了十几个小节,柏然率先听不下去了,挥手叫停;大家彼此商讨后再重新开始。
往复多次,正午逐渐过去。
阳光从细窄的窗户里一点点钻进地下的排练室,在桌面上投下金色的四边形。萨曼莎在桌子后面坐着,拿着iPad处公务,时不时抬头看大家一眼。
六个时后,天已经黑了。排练进度仍旧卡在第一首歌上。每个人脸上都已显出疲惫,只是在萨曼莎面前秉着“音乐民工”的自觉,还勉强支撑着罢了。
可再这样支撑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柏然无可奈何,宣布今天的排练先到这里,周末再继续。
住学校宿舍的只有谢桑榆和柏然两个,排练结束后,两人一起走回宿舍楼。
周三晚上学校路上的人不多,大家几乎都在社团活动。穿橙色工作服的外卖员们骑着电动车,拎着大份的披萨小跑进教学楼里。
“晚上准备吃什么?”谢桑榆看向柏然问。
柏然的忧虑直接地映在眼睛里:“不知道,没胃口。”
似乎在成为乐队队长的瞬间,柏然就非常自觉且熟练地背负起了责任,开始对整个乐队的表现负责。看上去像个很可靠的大人。
“在想排练的事吗?”谢桑榆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大家都是很不错的乐手,方法对了很快就排出来了。”
“都排六小时了,不客气地说,一条能用的都没有。”柏然皱着眉,喃喃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