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家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花九个月精准布局的策划方案、宣传方案的效果,却比不上乐队成员们凑在一起,随便拍的几段模糊视频的效果呢?”
“怎么能这么比?!”台下传来愤懑的声音:“我们的宣传方案是考虑到辛西娅个人IP……”
柏然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只是停顿够他想要的时间,便置若罔闻地继续讲下去:“公司为同步乐队的项目做了大量前期投入,要是同步乐队没有向好的趋势也就罢了,自认倒霉及时止损就是。可现在乐队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关注,明明有翻盘的可能;就这样放过项目KPI提升的机会,不觉得太可惜吗?
“不过,乐队最初的消极数据表现已经是个预警,还继续执行原先的企划,显然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各位认为,同步乐队这次的小范围走红,仅仅是撞上了公司原先没撞的大运,还是真的摸到了重整旗鼓的机会呢?”
这番话说完,会议室里再没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全都停下,如同等待双色球开奖一样,一双双眼睛瞪得像青蛙。
幻灯片切到下一张,上面铺着四张图片,是同步乐队观看量最多的几个视频的封面。
“同步乐队的最初构想是青春校园乐队,所以除了主唱辛西娅之外,所有乐手都是学生身份。我们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有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丹尼尔是西班牙裔,我是华裔。
“我们在视频里Jam的时候,也是不同的文化背景、音乐偏好彼此碰撞、彼此启发的过程。而这一过程中的差异被观众们发现、关注,因此引发了讨论。”
下一章幻灯片上是一张词云图,柏然伸手指着图片上最显眼的几处词语,解释:“这些是我们爬取了上述视频的评论,进行文本分析后的结果。可以看到,diversity(多样性)一词的出现频率非常高。同时,青春、个性、indie(独立摇滚)也是经常被提及的词语。
“这些数据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目前大众对同步乐队形象的认知。虽说‘青春’一词也多次出现了,但各位应该都看得出,这跟初始策划中的‘阳光校园’又完全不同。所以我们乐队成员考虑,顺应这一初始印象,更换乐队概念。”
“不是……”台下的项目经气得冷笑:“你知道我们定概念的时候干了多少事吗?你一个词云图就说要换?市场分析呢?竞品分析呢!”
柏然泰然自若地示意幻灯片翻页,继续讲:“青春并不是阳光、清新、美好的;只有回忆中的青春才是这样。我们目前正在真实经历的,更像是一个综合的矛盾体。纠结与迷茫,进退和取舍,想和现实……
“因此我们想,同步乐队可以承载一些乐手们的自我表达。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对生命的看法,愤懑和欢喜,期待和失望。或许幼稚,但一定是真实而可贵的。
“我们对Moon目前现有的签约艺人进行了分析,没有定位重合的艺人。同时,我们也在市场中找到了成功的对标乐队,Side C。去年年初,他们的出道专辑引起了小范围轰动;紧接着的夏季音乐节和巡演的成功,很快让乐队跻身为全美一线音乐团体。
“可是截至目前,Side C已经有近两年时间没有新歌产出,乐队发展也陷入疲软状态。对于新进入者来说,这是绝佳的时机。
“或者反过来讲,也许正因为目前市场上出现了空缺,人们才关注到同步乐队身上与之相似的特点。”
“啧……”项目经忍不住翻了白眼:“Side C那是唱片巨头公司的艺人,一首歌比我们十首歌都贵。公司又不是只有你们一个乐队,你们要把所有好歌拿走,其他艺人怎么办?想得可真美!”
柏然已经认得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了,忍不住跟下面的项目经对上眼神。心中暗骂,表情上却看不出太多。
幻灯片切换到下一页,柏然看了项目经一眼,才接着说:“同步乐队有充分的作曲能力,一张EP而已,不需要损耗公司少得可怜的歌曲资源。
“乐队成员们自己排了一首新歌,歌名是《Lightning》,我个人认为完成度比公司给的歌更高。”
说完,幻灯片上的视频开始播放。
机位固定,没有漂亮的运镜和剪辑,乐手们就站在排练室里,弹奏着各自熟悉的乐器,没有program。
乐曲以单薄却有力的人声开始,一层一层加入配器,像大雨将至前的乌云层聚,将主歌慢慢推向情绪高点。衔接部分在重音上加入嗵鼓,副歌片段像烟花绽放,人声尽情呼喊。
乐器编排非常丰富,却并不显拥挤。那些荒唐又激进的呐喊,在年轻稚嫩的脸上显得无比合,无比生动。
这首歌要挑问题,很多;但要说怎么改,又没法改。
那些在常中不恰当的音符,恰恰是这首歌最吸引人的地方,最先在脑海中打下烙印的地方。
视频播完,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很不错的歌。”企划部的副总今天下午第一次开了口:“能让人听完一遍就留下印象,很不容易。”
柏然和谢桑榆的眼睛都亮起来,竖起耳朵听他接下来的话。
副总抿抿嘴:“其实上个月,策划部门已经在做类似的概念策划了。我们也收了类似风格的歌,新团体预计明年会出道。
“所以,虽然是很好的想法,但很可惜,公司无法支持。”
柏然开始慌乱,手心隐隐冒汗,像在需要拿A+的考试里遇到了超纲的题。他曾试想过各种Moon反对的由,也都准备好了辩驳的说辞;唯独没料想到这一条。
柏然伸手扶了一下桌面,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首先,同步乐队的成员已经确定好了,并且已经获得了积极的反响;加之我们有自己作曲的能力,显然,Moon在我们身上的投入产出比会更好。
“相反,组建新团体的风险是非常大的。明年才出道的话,到时候的市场状态是什么样、是否还需要这样的定位来填补空缺,都变成了未知数。这个企划是一个月前才开始的,项目初期策划大幅调整,甚至流产的情况也不少见的。
“不管怎么考虑,还是同步乐队更有投资的潜力,不是吗?”
柏然的心脏跳得飞快,竭力想稳住自己愈发短促的呼吸,眼睛眨也不眨,一秒不肯浪费地观察着大家的反应。
项目经脸上又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却不再开口说话。
“嗯……”策划部副总沉吟一阵,微笑着说:“公司有公司的运转规则,每一个项目,只要出了方案,做了投入,就得看得到成果。
“我不确定这样说够不够清楚,也不太知道要怎样解释得更清楚;总之,很感谢也很感动,你们为这次会议做了这么多准备。也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地,继续支持、配合Moon的工作。”
柏然听得云里雾里,判断不出自己来这一遭有没有达成目的。
他既不明确接受乐队的诉求,也不讲出他的不满或顾虑,更没打算表明他的态度和看法。
似乎柏然说的话只是他接到的一张传单,他伸手收下就已经足够礼貌,但最多也就到此为止了。
柏然张了张嘴,正准备再问清楚些;却被台下一直默默听着的谢桑榆抢了先:
“自我表达本就是多样的。我们是不同的两组人,经历的是不同的人生,推崇的自然不会是相同的价值。我想,您应该不是在担心两个团体撞型的问题。
“同步乐队不需要公司的歌曲资源,在选歌阶段也不会对新团体产生制约。我们只需要公司在音乐发行、宣传经纪的层面支持我们。
“按照您说的‘公司的运转逻辑’,我们想让公司在乐队宣传上充分投入,就得先证明我们能把钱赚回来,是这个意思吗?”
会议室里的员工全噤了声,彼此交换着眼神。就连萨曼莎也没想到谢桑榆会这样说,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看他。
证明未来的事本就是个伪命题,策划部门那么多员工,每一个项目做那么久的前期规划,仍然无法让每件事都按计划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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