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挑了鱼刺的鱼肉送过去,瞟了一眼盘边的手,扭头看看门口,忽然压低声音问:“小曲哥,世子待你好吗?”
“啊?”曲沉舟正细琢磨知味的言谈举止,冷不丁被这个问题问住,几乎想也没想,便回答:“世子对我很好。”
知味松了口气,起身去一旁的小柜里翻了片刻。
“我这等身份,本不该说贵人什么,只当是我们关上门的贴心话。世子毕竟年轻气盛,就算粗暴些,也是疼爱。”
他将一瓶药推过去:“带着伤总是不好看,我知道你在世子身边也不缺这药,就当是我一点心意。”
曲沉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虎口,忙道谢几声,当即打开药瓶倒些在手上,轻轻揉捏起来。
“小曲哥……”知味见挽起的袖口里,手腕上一圈青紫触目惊心,更向手臂上延伸,不知遭遇了什么。
他呆了呆,忽然有些后怕,想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比划着问:“世子有没有……有没有给你……过……这样的东西?”
曲沉舟抬头,见他脸颊羞红,两手飞快地比划一个长度。
“给过。是你给世子的吗?”
知味赧然点头。
曲沉舟恍然大悟,难怪柳重明那样不通风月的人,居然会想到送他螺子黛,关心他要不要画眉的芝麻绿豆小事。
“小曲哥……用着如何?”
“有点粗,”他如实回答:“握着不顺手。”
“的确粗了些,但贵人们都喜欢。”知味红着脸,轻声道:“你还小,手也小,那是让世子拿着的,小曲哥只要躺着就好。”
“躺着?”曲沉舟吃了一惊:“我都是对着镜子坐着,躺着怎么用?”
“坐着……也可以……镜子,我也没试过……你们喜欢就好……”
知味没料到他这么奔放,似乎完全不需要自己传授,舌头也打了结:“用……用的时候,你多向世子软语……求几声,世子……就会手轻些……”
“会吗?”曲沉舟沉思,并不记得宫里流行过画粗眉,而且他有理由怀疑柳重明根本不会画眉。
“世子似乎也不太会用,胡乱戳来戳去,疼得很,有一次一下戳到我的……”
知味慌忙捂着他的嘴,止住他口无遮拦:“小曲哥,小声些。”
曲沉舟不知行院里的规矩,见知味神色尴尬紧张,不知犯了什么避讳,便识相地闭上嘴。
“小曲哥,你年纪小,”知味扯着他在桌边坐下,恳切地教他:“这些事不要随随便便说给外人听,就算是对世子,也要欲就还推,不要这么直白。”
曲沉舟心不在焉地点头,看看日头,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匆匆扒了几口饭,顺着这话回答:“我明白!明白!”
“慌什么?”知味忙给他倒水过来:“慢慢吃,别噎到。”
时间不早了,曲沉舟可不敢慢下来。
柳重明要他做的功课还没完成,要赶快回去补了课业,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否则等晚饭过后,他又要被抓去练功,再想睡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知味,我下次再来看你,今天赶时间,”他又塞几口,抓起一边的外衫和披风穿上,急忙忙地解释:“今晚世子搞不好又不能让我睡,我先回去补个觉。”
知味追着他出去,见他飞快地消失在拐角处时,还对自己挥了挥手,不由在门口呆呆站了好久。
“小曲哥……真是个怪人,原来世子喜欢这样的。”
二月的街道上,春寒料峭,侵人脊骨,前几天的一场薄雪还没有化干净,正是冷的时候。
路上的行人正恨不能再裹一层,再长出两条腿,走快一点,瞥见一道长长的影子,被初阳从街口拉到脚下。
新掌的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脆响,令人精神一振。
一个轻衣薄衫的年轻人没拉缰绳,双手交叉搭在胸前,仿佛不怕冷一样,慢悠悠地四处闲看着。
街边有楼上的俏春姐儿们认得这人,笑嘻嘻地丢了花下来砸他,那年轻人也不停下,只向楼上轻佻地吹个口哨,惹得一片笑闹,便眨眨眼睛,笑着往前。
过了两条街,他拉住缰绳,偏腿下马,在一旁的茶铺坐下,要了两盘点心,翘着脚看街对面有两人在说话。
其中一人侧目看过来一眼,便收回目光,仍不急不缓地与人闲聊,过了片刻,两人分开,他挥手送别那人,才横穿过街,也在桌边坐下。
“是个高手,”年轻人的目光停在离开那人的背影上,问:“重明,那是谁?”
“自然是高手,”柳重明拈了一片梨花雪含在口中,反问:“你不认得?”
“不认得。”
柳重明想想也是,薄言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像方无恙这样的野浪荡子,也没什么机会碰上。
“那是南衙十六卫的副统领,薄言,跟廖广明一样,都是从前裴都统的徒弟。跟你说过裴都统吧,以前南北衙和锦绣营都是他掌着,据说是个厉害人物,薄统领是大徒弟,自然是高手。”
廖广明也混迹风月场,偶然遇见的时候,他给方无恙指过。
方无恙看着薄言离去的方向,简单“嗯”了一声,招手让小二把自己的马牵来,跟柳重明一道离开了茶铺。
“今年回来得早啊,”柳重明问:“不陪你师父多呆一阵子?”
他并不知道方无恙的师父是谁,方无恙也不肯说,平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在外游荡,但过年的时候必然会离开京城,消失几个月。
说师父没什么亲人朋友,好歹对他一场养育之恩,总不能在最热闹的时候,让师父冷冷清清一个人。
“师父今年看我烦,就早早把我赶回来了。”
两人穿街过巷,不多时上了酒楼,这是他们的习惯,每次方无恙回来时,都要聚一聚,当是接风洗尘了。
“听说你还真的入仕了?”方无恙走在前面,拉门而入,不解问:“入仕有什么好的,不自由……”
木质门把手在他手中发出嘎喇一声,硬生生被从门上拧了下来。
柳重明闷笑一声,推开他,径自进去坐下,还不忘嘱咐:“一会儿别忘了给店里留钱,修门。”
厢房里坐的除了熟悉的白家兄弟,还有一人站在柳重明的座位后面。
那人着一身珊瑚色长衫,领口延伸出一段被衬得雪白粉嫩的脖颈,垂落在肩头的乌发中缠绕着几段红绳,红黑相间的相思子在发间若隐若现。
“这他妈的……什么鬼……”方无恙手里犹自举着把手,与人一对视间才悚然惊醒:“这不是小曲哥?怎么变成这样?”
他用手虚虚地挡在面前,视野里只露出那双妖瞳,才更确定:“还真的是小曲哥!”
白家兄弟就等着看他的好戏,在一旁笑得打滚。
“宁王的傻样没看到,看到方无恙的,也不亏。”白石岩先开口:“重明,廖广明要是还跟你赖账,非要说你输,你就把方无恙推出去跟他吵。”
方无恙倒不至于像宁王那样,没出息地把茶水从下巴喝到前襟上,只是一直把人盯着,在桌边坐下。
“送我的?”
“想得美。”柳重明不客气地呛他。
“妈的,柳重明你什么意思,”方无恙也不客气地爆了粗口:“光给我看看?炫耀?”
“对啊,炫耀,”柳重明将泥金小扇在手中唰地展开,微笑地摇着:“我花了多少银子和时间,才把他养成这样,当然要炫耀。”
“方哥你是不知道,二哥最近收的帖子有那……么多,”白石磊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帮着搭腔:“二哥硬是哪儿也没把人带去,你没看到宁王爷的哈喇子流了那么长,天天骂二哥小人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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