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如抿嘴笑:“都这么大了,他现在要是再敢那么上房揭瓦,可不能像以前那么轻饶。”
“他才多大。”
虞帝拉柳重明在另一边坐下,柳重明忙回答:“皇上,我今年十八了。”
“才十八呢。说个笑话给你们听,阿正十八岁的时候,还没有重明这么稳重呢。要强拔尖的,输一场就气得掉眼泪,还跟人赌气,从明月楼的屋顶往下跳。”
柳重明自然不好说,皇上讲爹的这段糗事讲过好几遍,起初还好奇追问过爹怎么输的,输给谁了,又跟谁赌气,皇上却只说不记得了。
他每次跟爹见面,都怀疑皇上不过是在杜撰,否则,当年那个洒脱飞扬拔尖好胜的“阿正”怎么会变得这样暮气沉沉。
柳清如捻过一枚山楂,喂给虞帝:“皇上您就别夸他稳重了,改明儿他万一有样学样的,从明月楼跳下来了,可怎么办。”
“那到时候朕可要去看看热闹。”虞帝与两人说笑一番,从袖中摸出一串紫檀佛珠,一颗颗地拨着:“重明啊,上次说的那件事,想好了吗?”
上次说起的,自然是关于入仕的事。
柳重明立即起身,又在阶前跪下:“皇上,我……想去大理寺,理刑科。”
虞帝拨动佛珠的手停了片刻,又去摸他的头顶:“清颜的事,你还是放不下啊……朕本想让你去翰林院做编修,将来去中书省。”
柳清如敛敛衣裙,默不作声地也跪下。
“你们两个……”虞帝轻叹一声:“罢了,就依重明的罢,什么时候如果后悔了,再跟朕讲,都是朕看着长大的。”
见柳家姐弟又叩拜谢恩,他捶了捶肩,尽显疲态。
“明年年初再说罢,再让重明自在些时日。你们姐弟也难得见一面——重明啊,这可是你的不对,朕让你得空了就来陪陪你姐姐,你倒好,光顾着自己玩了。”
柳清如起身笑道:“皇上莫怪重明,是臣妾让他不要来。皇上有此恩典,臣妾千万恩谢,只是重明如今也大了,行走宫中不方便,常来看臣妾,总是于理不合。”
“他还小呢,别拘着他。等明年入仕了,朕召他入宫时,你们也能常见了。清如,带重明去吧。”
柳清如躬身,对柳重明招招手,两人一同退下,去了丽景宫。
柳家世袭爵位,又在朝为官,莫说柳重明,就是柳维正小时候也是宫中的常客,与皇子们一同长大,因此,柳清如入宫之后,虞帝宽厚地允柳重明时常进宫。
柳夫人性情喜怒无常,孩子们自小就不与她太亲近,相较而言,家里反倒是柳重明与姐姐更亲厚。
平日里过来的时候,柳重明会把父亲的嘱咐说给柳清如,姐弟俩闲聊些家常,手谈几局,时间就这么飞快地过去。
他从不会把家里的烦心事说给姐姐听。
可有了曲沉舟的醍醐灌顶之言,从前的许多事串在一起,令他毛骨悚然,如今见了姐姐,他甚至想起,对于柳家的处境,父亲究竟知不知道。
父亲浸淫朝中多年,即使不完全知情,也不该一无所知,可为什么对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柳家被夹在两难之地,父亲为什么还要一直这样默不作声,逆来顺受?
很多时候,他觉得父亲好像只留了个空壳,魂魄已经行将就木。
他想着心事,一枚棋子夹在手中半晌没落,柳清如看在眼里,摆手清退众人,用棋子轻轻叩了一下棋盘:“重明?”
“姐姐……”宫里不是说体己话的地方,柳重明斟酌片刻,落子,关切地问了一句:“最近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叫夏太医常来请脉?”
柳清如的手在空中定了定,棋子清脆落下:“重明真是长大了,都会关心人了呢。”
轻言软语,似乎与刚刚的闲聊没什么区别,柳重明目光闪动,又低头看着棋盘。
“姐姐的身体安康,家里人自然都很惦记。眼看要热起来,最是容易伤暑,要不要多找几个太医来?”
柳清如掩口微笑:“哪有那么娇贵,而且夏太医是皇后娘娘指给我的,跟了我这些年,也一直很妥帖。”
“那就好。”柳重明点头:“我铺子里也有些大夫,改日有空的话,也劳烦夏太医提点提点,照顾姐姐,也多少妥当些。”
柳清如放下棋子,安静地看着他,似是在琢磨话中的滋味。
柳重明抬头,目光澄清。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当舅舅?”
像小时候一样,柳清如的手指从他的额角轻轻抚下来,一直到脸颊,而后纤手轻轻掐了掐他的耳朵尖:“重明,你真的长大了。”
她迟疑了一下。
下面的这句话,她已经含在嘴里等了好久好久,这句话是柳家的希望,却也会给弟弟套上沉重的枷锁桎梏。
“重明……”她轻声说:“姐姐在等你再长大一些。”
听她这么说,柳重明鼻尖一酸,反倒笑了,笑得柳清如盯着弟弟纳闷,片刻后也跟着笑起来——她这个弟弟,怎么会是被区区几句话吓到的人。
即使当年大哥的事,也被没有击倒的弟弟。
“是姐姐小看了你,只当你还是以前动不动就会哭的鼻涕小孩。”柳清如的手指点在他额头:“真的是长大了。”
柳重明的手在桌下蜷曲着又松开,将满口苦涩压下去,抚乱了未走完的棋局。
“姐姐,我刚刚在外面等的时候,见到了娴妃娘娘和景臣。”
柳清如嗯了一声,说:“你上次送来的两支参,倒是让她气色好了许多,如果还有,再找些来。”
娴妃在入宫前就与柳家来往频繁,两家交好,她在宫中与娴妃的交情自然不错,这份关心也是真的。
“好。”柳重明思忖片刻,还是问出来:“娴妃娘娘的病,这么久了也没谁给瞧出来什么吗?”
娴妃膝下只有七殿下慕景臣一子,生产时据说就出了些状况,待到慕景臣三四岁时,娴妃忽然重病昏迷,虽拼力救回性命,身体却始终养不回来,常年用药撑着。
娴妃的娘家本该借着娴妃和慕景臣得势,却因为娴妃体弱无法承恩失宠,就此一落千丈。
这几个已加冠的皇子中,也独独慕景臣没有封王,仍被人称殿下,任谁都看得出来,梁家没落了。
“没有。”柳清如只简单回答。
既然太医都说瞧不出,那便是瞧不出了。
她抬眼见柳重明眼中藏不住担忧,嫣然一笑:“相信姐姐,我不会是第二个娴妃。”
柳重明正待说什么,听外面竹帘响了一声,宫女明珠轻声说:“娘娘,于公公来了。”
姐弟两人出门看,果然是皇上身边的于公公,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精瘦身材,脸上都是讨人喜欢的和善劲。
“见过娴妃娘娘,见过世子。”于德喜一甩拂尘,就要行礼,被一旁宫女扶住。
“于公公辛苦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劳娘娘问。”于德喜侧过身,让身后的小太监端了托盘过来。
“皇上惦记着世子爷不常进宫来,那边太后娘娘也念叨着世子爷,让咱家送了腰牌过来,皇上特意吩咐,娘娘不要阻拦。”
柳重明欢喜上前,取了腰牌在手:“姐姐,这次可是皇上不让你拦我的。”
“小鬼头,”柳清如嗔笑:“就会仗着皇上和太后娘娘宠你。”
于德喜站在一旁跟着笑,连声道喜,领了赏赐便告辞复命去了。
柳重明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翻看着手中的腰牌。
“重明,你看,”柳清如的指尖点在腰牌上:“皇上毕竟还是想示好柳家的,柳家……也绝不会是下一个梁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有副CP,但是不会影响到行文主次,不用担心有没有愿意猜猜眼下出现的副cp是谁2333,其实可能人物都出现了,但对不上ps:景臣和方无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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