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燎没头没脑地说:“但我们领证了。”
“我知道啊。”
迟燎抬眼看他。
他的目光总是直白专注,纯粹得像一面镜子。
其实上瘾般不停给人盛汤这个举动细究起已有些病态,但就是因为这双乌黑的眼睛,当时的应云碎并不觉得迟燎有啥奇怪,也不觉得他回的话脑回路跳脱。
他根本不会细想。只听到迟燎说,
“所以你得用我。”他把“用我”两个字咬得很重,一字一顿地像声明,“倒是不能用别人。你觉得呢?”
第9章 讲座
应云碎是不会想到迟燎的脑回路还旋在服务员给自己盛过汤碰过手上,他也暂且没能力探究他的深层情绪,只觉得这人说话稚气,用词诡异。
什么用我、要我。他联想到他凄惨的身世,觉得这是迟燎强调归属感的方式,便一笑而过道:“不会有别人的。”
像在哄小孩儿,真诚却敷衍。
不过迟燎很受用地嗯了声,没再说什么,只把应云碎的那碗汤倒进自己碗里,快速喝掉。
吃完准备结账,应云碎表示:“这顿饭我请吧。”
他是不缺钱的,但迟燎只是一个半工半读的学生,他不想他总破费。
“不用。”迟燎摇头,“哪儿有领证第一天就让你请的,而且咱们两口子,云碎哥你不用见外。”
一副很有担当故作老成的样子。应云碎也就没再坚持。就站在不远处看他那“口子”在前台扫码。还不忘贪小便宜地抓一大把店家备着的阿尔卑斯糖。
两人前往U大。
奔波了一上午,这会应云碎已经很疲惫,但想着马上要去听白邦先的讲座,却也睡不着,靠在车窗若有所思。
他大学学的是艺术史,是从小就对这行兴趣浓厚,却又不敢太有兴趣,才剑走偏锋做出的选择。
毕竟学艺术出了名的烧钱,他这种在福利院长大、从小就埋一笔开销在医药费的人,画画之类的实践性课程光是工具都能让他入不敷出,遑论身边人的天赋与资源也难以比拟。
他想都不敢想。
应云碎很现实,挑选更“经济划算”的史论专业,只需啃书本做研究,反正他也乐意深耕美学。
白邦先便是他美院的客座教授。他身上title很多,各种研究员和协会理事、业余策展人、同时还是名雕塑家。
那会他想雕刻一个类似伊卡洛斯*的东方少年版形象,看到坐在阶梯教室角落的应云碎第一眼,就觉得他担得上那逐日又坠落的神话美少年。他带着这份橄榄枝去主动联系,却收到应云碎受宠若惊却彬彬有礼的拒绝。
白邦先以为应云碎担心这是打着艺术名号的非分之约,再三保证就最单纯的雕塑模特。
但19岁的应云碎其实并没想这么多,只是——
“伊卡洛斯”要背上繁复的手工羽毛翅膀,抱着膝盖将裸背完全暴露在雕塑家视野。
他并非矫情扭捏,可刚遭遇火灾未满一年。那半面都是烧伤的肌肤,他还不愿让任何人看到。
这场邀约无疾而终,但应云碎和白邦先得以开始深交,他也是受他引荐涉足策展。
想到这应云碎萌发出一种跨世界见故人的激动心情,却又惶恐,这个在书中连背景板都不算的故人恩师,该怎么以“非架空”的名义,轻飘飘地存在于和纸片人混合的假想世界。
到了学校后,他刚满19岁的纸片人未婚夫就尽职尽责带他参观。一个刚领了结婚证的家伙,指着食堂旁的便利店表示“前几天本科生可以拿学生卡去抽乐事薯片,我抽到了两袋原味的”,听着多少有些割裂。
“迟燎。”应云碎看向宣传栏的海报:“我想去听这个讲座,可以吗。”
迟燎点头,也不好奇一个扑街演员为什么会对艺术媒介感兴趣,只扫了眼时间说:“那要开始了。”
“所以快走吧。”应云碎冲他笑笑。到了西厅门口,又道:“你先进去,我去趟卫生间。”
“我陪你。”迟燎说。
应云碎摇头:“不用,你先去占位置。”
来听这个讲座的人并不多,根本不需占位置。他是不愿他跟着,迟燎察觉到了,便双手插进大衣兜,笑道:“好嘛,那你快去快回。”
人走后他便收回笑容,面无表情来到最后一排。
叶森发来短信。
【迟少,据说老太太钟爱玉石收藏,这几年一直活跃在几家拍卖行】
玉石拍卖么。迟燎眯了眯眼。
他没耐心等两周后同居,既然应云碎在饭桌上强调了他奶奶态度的重要性,之前趁他打电话的间隙,他就让叶森调查下应家老夫人喜欢什么。
他又点进上一条短信,蒋龙康秘书发的。
内容大概是说蒋董想起昨天是他的生日,告诉他提新车的地方,又询问还想要什么礼物。
文字狗腿殷勤得让迟燎厌烦,他本打算无视掉这则信息,现在又决定利用起来。
【车不用了。给我个今年冬拍的竞拍牌就行】
应云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他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疲态和病态,虽然在迟燎面前也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但还是习惯默默打起精神。
几分钟后他从后门混进西厅,白净湿漉漉的脸,完全就是个年轻的艺术生。
迟燎坐在最后一排靠走廊的位置,他一进去便能看到他的整幅侧影。
厅内很热,迟燎把大衣脱了,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散漫的样子。休闲西裤拉出一条条笔直紧绷的褶皱,又在膝盖处层叠蔓延开,显得一双腿修长又有力量。
他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右手也垂着,百无聊赖转着手机,骨节硬朗,食指上像缠着条小蛇。
来了两个男生,可能是迟燎的同学,站在走廊和他说了几句话。
迟燎便抬起头,神色很淡地听着,最后好像是轻笑了下,嘴角微勾又转瞬即逝。秋冬的阳光吝啬地爬进来,却大方地在他挺直的鼻梁凝聚一道光。
应云碎脚步倏然停住,盯着他看。
心底泛起丝异样。
大概是那副闲散的坐姿和轻抬下巴的神态,他这一瞬竟觉得迟燎挺有大佬范儿,好像习惯了坐着听人讲事,漫不经心的高傲感。气质和另外两个男生截然不同。
也完全不像自己面前,傻乎乎炫耀抽中两袋薯片的人。
应该是错觉,因为俩男生走后,迟燎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应云碎便笑起来,露出虎牙的那种笑,又乖又傻地招手做口型:
“快来坐!”
-
白邦先教授在下午两点落席开讲。
无框眼镜、齐肩的灰白长发、丰富的肢体语言和极富感染力的慈祥笑容,确实就是应云碎穿书前的恩师模样。
迟燎偏头看向应云碎时,惊觉他的云碎哥正眼睛眨也不眨望着讲台,手握成拳搁在膝头,睫毛像蜻蜓羽翼微微颤抖,好像看见了什么活化石。
领证都没这么专注激动过,迟燎搓了下手指的纹身,有些不爽说着话的和蔼老头。
和蔼老头侃侃而谈着艺术媒介,这种理论性讲座,迟燎听得似懂非懂。他索性开始想自己的事儿,再回过神时已是互动环节。白邦先不知提出了啥问题,竟主动cue道:
“最后一排的男生有什么想法吗。”
迟燎一愣,不知为何会注意到自己。
学生助理已拿着话筒走下来,他忙应急地扫了眼ppt,是杜尚经典又饱受争议的艺术装置《泉》。
他打算瞎说两句,不想话筒——
递给了身旁的应云碎。
迟燎觉得应云碎当了自己的挡箭牌,皱起眉:“云碎哥,还是我帮你。”他小声道,手抓着两个位置之间的扶手。
然而应云碎却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儿,不用。”
他的手很冰,覆盖在迟燎的手背,一擦即过,像风。
迟燎定定地看着他。
西厅的目光都聚焦到最后一排,应云碎有些恍然。
上辈子也是如此,他坐在阶梯教室的角落,被教授主动抽起回答问题。后来白邦先才告诉他,理论难免枯燥,现在的学生又不爱表达,互动环节他避免尴尬,只能被迫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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