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燎他妈妈也去世得早,我带得也少。”蒋龙康说,并无愧色,只是陈述个事实,“他妈妈是病死的,但是老大的妈妈不是。”
“蒋煜她妈当年是和蒋燎单独待在一起,莫名其妙摔了一跤,那会她怀着孕快要临产,摔了就不行了,最后送进医院羊水栓塞,母女都没了。”提及过世的沈梵,蒋龙康面色似乎有一点动容,“老大就觉得是蒋燎故意推的他妈妈。是夺走他两个亲人的杀人犯。”
原来这就是那两条人命。应云碎说:“这不是一面之词吗。”
“那倒是,但那天刚好是蒋燎她妈妈忌日,就他们两个人,你不觉得有些巧吗。”蒋龙康说,叹了口气,“而且到医院知道人不在了的时候,蒋燎还笑得很开心。”
应云碎眉梢微动了下。
“那个时候蒋燎也才9岁。无论是不是他做的,人死了还笑听上去也多少有点毛骨悚然。”蒋龙康把审视的目光投向应云碎,“怎么样,是不是和你印象里的乖仔有些不一样?”
应云碎眨了眨眼,只问:“推人和羊水栓塞有直接关系吗?”
“嗯?”
“孕妇的死亡和羊水栓塞有直接关系,但羊水栓塞却并不是推人就能产生的吧。若这么说,怀孕才是孕妇死亡的诱因。”
他好像在答非所问,但蒋龙康自然听出他的讽刺之意,大笑起来:“行啊,都愿为他辩解。不过你的回答,是也觉得是他推的了?”
“就算是吧。”应云碎无所谓的口气,“但他为什么会推?”
“为什么?”蒋龙康好像觉得这个问题不用回答,彼此心知肚明。但真问起来,他反而不会启齿,只声音变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应云碎摇摇头。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善良的人,因为长相就有一种神性,凤眼轻吊自带高贵悲悯,透光的皮肤也像是能照见博爱赤诚的心底,所以蒋龙康没想到他能挤出句满满恶意的话,
“我只是心想,如果我是一个9岁的孩子,我可能也会推一个抢走妈妈地位和身份的人。”
……
离开会客厅,应云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觉得有些心累。
他走下旋梯,快到一楼时与一特助模样急匆匆上楼的人猛地一撞。
应云碎一下子贴在栏杆上,差点儿摔一跤。对方大惊失色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清应云碎的脸后,喊道,“是你!你你你快去C区的那个酒窖!”
“怎么了?”
“还能怎么,两个小蒋总又吵起来了!”他说,大跨步去找蒋龙康,“你去拦一下你老公吧,感觉他又发疯失控了!”
老实说,应云碎赶过去时心情挺平静的。
甚至有一种荒谬的“拭目以待”感。
面对蒋玉的真实迟燎到底是什么样子,他早就想看看。
地下酒窖错杂如迷宫,应云碎好不容易才走到C区的长廊。
对面那扇门关着,它一半是透明玻璃设计,他远远就就看到迟燎的侧脸,这才判断自己找对了。
特助说迟燎在发疯失控。但应云碎沿着长廊走向那扇门的几分钟,看到的人都可以说是平静优雅到极具吸引力。
贮酒场所的门一向嵌得极为紧实厚重,里面声音都听不见。所以就显得画面感更重,像是个默片。因为早上还送了些宾客下岛,迟燎穿的是身挺括正装,背靠橡木酒橱,被橙黄柔和的光笼罩着,微低着头眼睛轻眯,左手则拿着个高脚酒杯轻轻摇晃,斯文败类神安气定。
应云碎便以为他只是在不紧不慢听蒋玉输出。
直到他看到迟燎的右臂缓缓抬起,掐着脖颈的人也出现在玻璃门框起的范围里,随即在应云碎凝固的视线中逐渐升高。
迟燎单手掐着蒋玉,将他从轮椅上提起来。除了黑色的西装袖因发力绷成一条线和手背暴起青筋外,神情都没变过。
应云碎看到蒋玉满头是血,毫无生气,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迟燎!”他奋力拍门。
迟燎循声偏头。
应云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反正两人对视的时间挺短的,迟燎只是眨了眨眼,阴戾的眸光微闪,却并未消失,仍是那对静默无声的幽黑瞳孔,无波深潭。
他把蒋玉扔在地上,按下开关。
门自动打开时一股浓烈的葡萄酒味汹涌撞来,迟燎打了个招呼:“云碎哥。”
原来蒋玉只是被淋了满身酒,应云碎小小地松了口气。
地上全是酒和破碎的玻璃瓶,蒋玉倒在一片深红液体中,差点被碎片刮到脸。
摔得如此重,此时他剧烈咳嗽着,痛苦地闭着眼,话都说不出来。
迟燎踩住他的脚踝,暖黄光之下深邃轮廓显出极深的阴影。
“要不要看看人是怎么爬的。”迟燎笑着问,漆黑色皮鞋玩味地转了下。就像得到一个猎物,得意洋洋地向爱人宣召。
在层高较低的酒窖里,迟燎的高大阴影直接顶上了天花板,深深笼罩着地上的人。
蒋玉腿无力地蜷起,如被拍在岸上的鱼,狼狈不堪得要命。人却是笑着的,低低说了句:“我又没说错,你在乎的人谁有好下场了?”
咚。迟燎面无表情地把左手的高脚酒杯砸在他脸上,竟然没碎,但里面残留的半杯液体张牙舞爪地迸溅在蒋玉的半张脸。
他被砸得像要晕过去了,人也流起了鼻血,和酒液混在一起。
迟燎满意地哼笑了声,就在这时,一道阴影从应云碎旁边跨过。
应云碎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一直没反应过来,就像在注视一场刚开始的暴力美学剧,冷不丁被人按了暂停——
迟燎被扇了一巴掌。
“混账东西。”是蒋龙康到了。
但不是他扇的巴掌,他带了个彪形壮汉,仿佛是来控制一个逃出的生化试验品。
“你再这样发疯,我什么权力都不会给你。”
迟燎笑起来,眼底很是不屑,但说的是:“嗯,明白了。”
他歪歪脑袋,应云碎看到有鲜血从耳道流出时,心脏才泛起丝钝痛感。
迟燎看了看腕表:“时候不早了,去看电影吧。”
几厢沉默,应云碎一股气堵在嗓子眼,延迟地意识到,
迟燎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真的就若无其事带他去看电影。
订了辆敞篷超跑,前往瑶海岛最漂亮的沙滩,车机上有一个秋季蜜月歌单,迟燎没有播放。
两人一语不发,好像都觉得彼此应该开口说点什么,结果都没有开口。应云碎面向车窗,车窗倒映着迟燎的侧脸,依稀能看出被扇耳光的红痕。
目的地是很细腻的白沙滩,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生灵踏足般的干净澄澈。
唯一突兀的就是在某处支上了小型幕布,野餐椅,木桌上放着投影仪和笔电,野餐垫上堆着松软的零食、鲜花和柠檬茶。
迟燎走过去,在笔电上敲了敲,自顾自地说:“我们今天看罗密欧与朱丽叶。”
应云碎没有回答。
这里安静而广阔,只有海潮声缓慢地一波又一波。11月的滨城其实挺冷了,但不知怎么这两天的瑶海岛都很暖和,海风扑过来都是温柔的。
迟燎大概是没研究过这种投影仪,鼓捣了好一阵才让幕布上渐渐有了画面,应云碎无声地看着他忙活,看着他嵌入幕布,幕布再嵌入紫蓝色的大海与天空背景。心里像被人揉捏着,有些烦躁。
迟燎把桌子推到野餐椅前面,挑挑拣拣了些零食放上来,撕开每一个包装,又微微把柠檬茶盖子拧开。
看着还杵在沙滩上的应云碎:“你坐啊,我开始了。”
应云碎仍旧没有说话。
于是一言不发地坐着,只有莎士比亚的独白,一点一点从海风罅隙里挤出来。
应云碎用右手大拇指掐着左手食指指腹,好像在看电影,好像在看海,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
“应云碎。”迟燎蓦然开口,目光在屏幕,声音却戳的应云碎的脸,“你被吓到了,在怕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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