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道落后他半步,一抬眼便能看见他清瘦颀长的背影,也不必掩盖眼中的眷恋。
“你知道这很难做到,他们总是有许多出人意料的奇思妙想,何况这一回涉及的是先生你的权能——重生啊,哪怕是幻境,是虚假的梦,对于那些灵魂而言,也几乎与轮回无异。能时刻维持如此庞大的阵法运转,这位山神大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嗯,说的是。”云不意颔首,“所以我打算帮他一把。”
二人一边走,一边随意说着话。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人族与妖族可以听到声音,却听不见内容,就连山神的五感,也被他们刻意蒙蔽过去。
拐过一道弯,便上了山腰,人声绝迹,唯有不知名的小花成串成串、整片整片地开得绚丽。
山路藏在花影下,路旁隔一段便放一张石椅供过路人休息。不过此时日落西山,附近没有路人,唯有一道高大身影坐在花丛里,十指灵巧腾挪地编着花环。
看到那道身影,云不意下意识收住脚步,冷天道随之停下,不解地望望他,再望望前方的人……不,妖族。
那是个实力不俗的大妖,本体大约是美丽的鸟类,因此生了一张精致冷秀的脸,眉尾和眼角洇开淡淡的青红色泽,肌肤瓷白,嘴唇薄而艳,漂亮而又锋利,如同刀锋上开出的蔷薇。
他的手很巧,也可能是做惯了,一只花环很快便完成,青叶红花,一如他本体的配色,将清冷与冶艳两种相悖的感觉完美融合。
大妖并未发觉身后多了两个人,只是捧着花环认真看了一会儿,便将其放在上山的道路上,指尖抚过花环上开得最好的一朵花,温柔又虔诚。
下一刻,一阵微风从山顶吹了下来,轻柔疏阔,卷起漫山松声如涛。
风中携着几片桃花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扫过大妖的衣襟,花瓣洒落在他衣服褶皱间,滚入他的掌心。
风尾拂过他鬓边额前的碎发,辗转流连片刻,方缓缓止息。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幕画面,云不意和冷天道看着,却品出了一点暧昧的味道。
山风停下后,山路上的花环也不见了踪影。
乍然又有风起,磅礴呼啸,将始料未及的云不意掀了个趔趄,撞在冷天道臂弯间。
两人顶着风眯眼望向半空,只见夕阳与夜色的交界里,一只青色巨鸟昂首展翼,乘风扶摇而去,绚烂的红色尾羽伴随着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
“那是……”冷天道揽着云不意肩膀,清冽的香气从他发间袭进冷天道心里。冷天道忽然卡壳,想不起那只巨鸟的来历。
云不意接道:“是青鸟。建木怕人族孤单,为他们创造的第一个同伴,天地间第一位妖族,便是青鸟。”
青鸟生于水泽,御风而行,曾为蒙昧时期的人族衔去建木的枝条,又为建木带回他们的感激和怀思。时至今日,依旧被誉为代表希望和思念的信使。
不过最初的人族早已逝去,那只青鸟也回归天地,这只小不点大抵是老青鸟的后代,实力远远不如他的先辈。
所幸现在,建木和人族也不再需要他代为传讯。
云不意面露微笑,怀念且充满慰藉。
冷天道紧了紧搭在他肩头的手指,情不自禁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侧颜,耳畔突然回荡起激烈的鼓噪声,细细听去,竟是他乱了节奏的心跳。
……
山路尽头是辽阔的夜色,一轮明月悬在枝头,照见路口安静如画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金色长发如瀑垂落,在脚边旋了一圈,双眸亦是澄澈的浅金,映着月光,如明珠,如琉璃。
他是人身,头顶却有一对长着许多分杈的华美鹿角,左侧突出的一支上挂着云不意和冷天道不久前才见过的花环,只是缩小了许多倍,远远看去,就像金色枝丫上开出的花。
“你是……”
云不意神色一怔。
月光下的身影是山神无疑,却并非人族,而是以妖身修人道成仙的……姑且可以称之为妖仙。
他褪尽妖力,一身气息清澈宁静,头顶的鹿角并非化形不完全,而是他故意为之,或许为了纪念自己的族群,也或许是不想欺瞒信徒,所以以此刻意彰显身份。
妖仙微笑着向二人颔首:“今夜月色正好,适合接待贵客。”
冷天道看到他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莫名想起方才自山顶吹下,将桃花吹落在青鸟衣襟,拂过其鬓发的那阵清风。
花环在山神身上,山上并无桃花。
于是青鸟的虔诚,缱绻的山风,都有了解释。
冷天道心内没来由的躁动,也有了落点。
那是隐秘幽微的爱意之间的共鸣。
第六十五章
所谓的山神庙, 不过是间乡野里随处可见的小院子,院外竹篱环绕, 栽种着几丛翠竹,几株梅花,没有一丝香火气,更像文人雅士的隐居之所。
云不意很喜欢这个小院子,接受山神招待时不禁多问了几句,冷天道在一旁听着,将他询问的细节暗暗记下,一份房屋设计图逐渐在心内成型。
这个夜晚, 云不意和山神相谈甚欢,离别之际为山下的阵法加固时,还顺便给了他几句修行上的点拨。
冷天道倒没怎么开口,他在脑海中画完图纸便开始琢磨选址, 神色冷淡。云不意以为他对昏云山和山神不感兴趣,便也没有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直至下山之时,冷天道看了一眼绚烂的赤色朝霞, 冷不丁问:“为何不下山见他?”
山神微怔, 不知怎么听懂了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浅浅笑道:“已许天下之心, 难再许人。我在山上,众生自可来见我。若不愿来,便不来罢。”
冷天道点点头, 没再说什么, 与他行礼辞别。
下山途中, 路过山腰时,云不意朝昨日青鸟所在的位置望去一眼, 那里空无一人。但上山的人很多,脚步声与交谈声填满了原本的空荡寂静,倒也让人生不出遗憾和失望。
“前些日子我的腿受伤,下不了地,我孙女亲自到山神庙为我求来膏药,现下我的腿痊愈了,便想着过来上一炷香,感谢山神大人……”
“若不是山神大人为我指点迷津,直到现在我还是人见人嫌的地痞流氓……”
“我妻子去世了,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山神庙为我们的孩子求一枚护身符,趁目前还走得动路,我来帮她完成遗愿……”
无数的心声如流水,从云不意耳畔滑过,融进常人看不见的信仰之力,随旭日东升浩浩荡荡铺陈于整座昏云山。
又有清风拂面,卷起花丛里一片不知是哪只鸟儿遗落的羽毛,再度吹向山顶。
云不意突然感慨:“神呐……真是一个寂寞的职业。”
冷天道眨了眨眼:“你赞同他方才的话?”
“哪句?他方才说了许多话。”云不意笑眯眯地看向他,故作不解。
冷天道捏着一角衣袖缓缓摩挲,面上仍旧不显山不露水:“已许天下之心,难再许人——这句。”
说话间,他垂下眼睫理了理袖口,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嘛……就我个人而言,不赞同。”云不意摇头,隐约感觉到他情绪不对,但细琢磨又琢磨不明白,只能如实回答道:“不过人各有志,做决定的人不后悔,我们这些看客也不必为他惋惜。”
人各有志……
冷天道将这四个字在舌尖滚过一圈,总感觉它们暗含了赞同的意味,泛着挥之不去的苦涩,不免将内心本就压抑的情感按捺得更深。
两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谈论起下一个去处。
后来冷天道带着这份后知后觉而又隐忍的情意,陪云不意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风景,又与他隐居在瑶池畔,终日相对,朝夕不离,仿佛是他躯壳的延伸外化,而非独立个体。
他沉默地活成云不意的影子,不管心中那些荒唐情丝如何疯长,如何在深夜令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都情愿煎熬着,再没有生过宣之于口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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