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道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他微一颔首,提着衣摆迈过水坑,朝左手边的道路走去。
目送他清瘦的背影没入远方烟雨,冷天道倍感新奇的同时,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
这两种感觉并不相融,甚至不像出于自己,仿佛自己体内沉眠着另一道意识,在这一瞬间被这个背影触动,同时将这份痛楚传递到了他心里。
冷天道深吸一口气,压下杂乱无序的思绪,回想着家中病重的小妹,眸光暗了暗。
“你我很快会再见面的……‘无私’的医者。”
……
重新买了两碗豆腐花,云不意行至家门口,就见屋檐下站着一道颀长身影。
是云长生。
以长生为名的少年有着仙人般的气质,矜贵冷淡,超然出尘。
他今日穿了一件蓝白色的长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几绺碎发半遮眉眼,幽深的瞳眸清寂而平和。
看见云不意走来,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云不意身上。这一眼份量沉沉,又极具穿透力,好像可以剖开云不意的伪装,直望进他心底。
“先生。”云长生拱手,指间挂着几服药包,“我照药方抓了药,但不通医理,特来请你检查是否无误。”
“……”
云不意眼神一晃,过往被师父检查功课的痛苦历历在目。现下虽然情况不同,氛围却很相似,他几乎是马上就变得紧张起来。
“……进屋吧。”他紧了紧握伞的手,故作平静地上前推门。
然后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绊了个趔趄。
“先生小心!”
第三十五章
坐在廊下, 云不意认真检查过云长生带来的药包,点头道:“没有问题, 后日可像我今早那样煎给云团喝。”
云长生收起药包,抬头看了看天色,雨仍在下,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他不急着走,而是盘腿坐在云不意对面,手指捏着一角衣摆细细摩挲,垂首沉眸的表情,像莲台上拈花的神佛。
云不意看着这样的他, 鼓噪的心一下变得宁静平和,如同月光下缓缓起伏的海潮,若是闭眼,仿佛还能看见浪花拍碎在岩石上的画面, 有一种难得的安心感。
他有很久不曾见到自己的师父了,但印象里,师父就该是这样的存在。
“先生还有什么事吗?”云不意眷恋与他相处的安心感, 却明白不能耽溺。
云长生带着满身的神性看他:“并没什么事, 只是大夫救了我家云团, 作为回报, 想问你一言。”
用询问作为回报?
疑惑从心头流过,云不意很快又从这怪诞的举动里找到久违的熟悉感,熟练得像是本能。
他微微颔首:“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失礼。”云长生礼貌地先做预防, “大夫外貌年轻, 却一身烟尘, 明明在意气风发的年纪,却似耄耋老者, 甚至让死气沉沉的稳重盖过了本性,如此这般,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云不意一怔。
云长生的眼神平静而锐利,云不意好像看到亘古的月光照在海潮之上,有风声呼啸过耳,惊起振聋发聩的震撼。
“你不会觉得,”他接着问,“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吗?”
云不意张口结舌,讷讷半晌,终究无法在这个人面前隐藏心事:“……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就像仓促行路的旅人,在未达目的地之前,永远心怀惶恐,不敢停下脚步。”
因为肩头担子太重,所以在孑孓独行中将自己压迫成了另一个人。
更何况这副担子是因他的痴妄而强求来的,若不能心念圆满,此生就算白活了,到死也不能安心合眼。
云长生将云不意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确定那是你想做的事,你要去往的目的地?”
云不意不假思索地点头:“是的,我确定。”
云长生又问:“到了终点,有什么在那处等你吗?”
云不意睫毛轻颤,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晌,淡然移往旁边:“有,那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既然如此,你要守住本心。”云长生松开了摩挲衣角的手指,“你也不想让他们看见一个风尘仆仆又陌生的自己,对不对?”
“……”
云不意轻笑:“先生,你问了我许多问题。”
“它们本质上是一体的。”云长生知道话题已尽,前路是天堑断崖,再多行便过界了,是以起身告辞,“今日多番叨扰,大夫莫见怪。医者仁心,救人之前请先医己,云某言尽。”
说完,他拱手行礼,提着药包走进雨幕。
云不意目送他离去,耳边响起他问的第二个问题。
“你不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吗?”
云不意摊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手,困惑地看着手心纵横交错的掌纹,它们凌乱排布,又隐隐泄露天机。
云不意想,变化之前的我,是怎样的人?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的内心却浮起一个模糊的声音。他听不清那声音说了什么,却感觉答案分明已在脑中。
……
愈都的雨季实在烦人,这雨下起来就没个消停,阴沉沉的天似乎永远都不会放晴。
云不意一早起床,犹如旧事重演,院子里再度传来闹哄哄的争吵声。
他在男女混合的争执里面无表情地刷牙洗脸。
女声:“看你还有力气骂人,伤势应该不重。大哥,我要回去了。”
男声:“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这伤可是你亲手捅的,血流了这——么多!你连句道歉都没有,这就要走了!?”
女声:“今日若不是我,你早就横尸街头。这伤不为害你,而为救你,不该我道歉,而该你道谢才是!”
男声:“冷天道你不管管你妹妹?!”
冷天道:“大哥,小妹说的甚是有礼,你且躺好,别让伤口再裂开。”
男声:“我……”
话音未落,云不意“砰”一声踹门而出,打断了院中的争执,他一反先前的淡定自若,叉着腰横眉竖目,指着院内三人道:“你们没完了是吧?每天都到我住处吵架,是其他地方不够大,不够你们发挥么?”
大夫一发怒,作为伤患的两人顿时缩了缩脖子,嚣张的气焰被拦腰斩断,变得有一点唯诺。
吵架的主力是昨日才见过的常谙与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冷天道站在中间替他们俩分别撑一把伞,自己淋着雨,满脸的无奈。
云不意扫视着安静下来的两人,女子伤了手臂,常谙胸前有一道剑创。看着都不是轻伤,换做常人早疼昏死过去,偏他们两个精力充沛,还能中气十足的斗嘴,很难想象——
很难想象,常谙胸口那道伤,会在二十年后要了他的性命。而女子手臂上的伤,也成了她余生永不退却的疤痕。
那是云不意的母亲,冷焰,一个曾经在杀手组织任职,后来叛逃,在逃亡途中生下他才力竭去世的奇女子。
她的人生如同她亲自为自己改的名字,如烈焰焚烧,活得酣畅淋漓,死得从容自在,哪怕身后只剩一把余烬,握在手里,同样温度灼人。
云不意眼眶微微发烫,深吸一口气,故作冷静地走进雨里。
“先进屋。”他说,“再不处理伤口,你们就可以到黄泉路上接着吵架了。”
看云不意板着脸的样子,常谙有种说不出的怂感,忍了半天才问:“什么是黄泉路?”
云不意脑海中空白一瞬——对啊,人死入忘川,黄泉路是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表露自己的疑惑,就见冷焰抬腿踹了常谙一脚:“屁话!这时候你该问大夫为何冒雨出门,不是该让我们自己进去吗?”
云不意:“……你俩都给我闭嘴。”
冷天道觑着小先生的神色,低低笑了一声。
屋内,云不意先给常谙止血,再帮冷焰包扎,然后倒回去为常谙清理伤口、缝合上药,为了做到伤势痊愈后不留一丝隐患,连麻沸散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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