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道微抬眼,竹简张开筑成光墙,将其尽数挡下。
他捋平衣袖上的褶皱,慢条斯理道:“会因一句话不合心意就对小辈动手,这样的长辈也实在惹人厌烦。”
秦天机眯眼与他对视一瞬,却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唇角微微上扬。
“蚍蜉撼树,夏虫语冰,皆是痴妄。原以为世间只有我一人疯得登峰造极,没想到是我坐井观天了。与这一代的人族相比,我那点妄想算个什么。”
秦天机呢喃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迎着众人迷惑的目光,并不解释,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向秦方招招手,神似秦离繁平常招猫逗狗的举动。而被当成猫狗的秦方似乎早已习惯,抬脚一跺,足下的石碑便化为齑粉。
“想见我的宝贝,就随我回家。”秦天机负手微笑,“当然,你也可以邀请你的朋友们到家里做客,虽然他们有些无礼,但毕竟是你的友人,为父不介意与他们冰释前嫌。”
云不意心内翻了个白眼。
听听这话说的,多像放屁啊。
而且这人脑回路有够跳跃的,一会儿喊打喊杀,一会儿亲切友好。知道的知道他是性情古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人格分裂,每个人格的出场时间按需分配呢。
不过吐槽归吐槽,为了离繁,是不是该接受他的邀请?
云不意沉吟之际,忽见秦方对他摇了摇头,以口型说了“正事”二字。不等他反应,秦方又转向秦天机,漠然地、优雅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那座老坟头不适合用以招待客人,等几时打理干净了,再邀人做客不迟。”
说着,他的右手背到身后,摆了摆,示意云不意他们离开。
云不意虽然担忧秦离繁的状况,却也信他能够处理好,加上必须尽快找到林葳的住处,便垂了垂叶子,同意了。
见状,秦方抱起秦离繁,甩袖走向秦天机。秦天机朝他伸手,他视而不见地擦身而过。
周身灵光闪动,冤种秦方带着他失魂的儿子和怪里怪气的死鬼(迫真)老父亲化光而去,当着云不意几人的面没入残碑,在碑面靠地的角落留下一个小小的指印。
这就是明示仙冢真正的入口了。
“看来,此地不过是仙冢的门户而已。”冷天道环视左右,忽然眼神一凝,“梦先生呢?”
云不意反射性看向玉蘅落所在的方向,却见玉蘅落仍蹲坐在那里,他旁边的梦先生却不见踪影。
“对啊,他人呢?”云不意蹿了过去,“难道趁我们跟秦天机说话的时候溜了?”
玉蘅落茫然摇头,他刚才也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秦天机身上,那人简直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怪异到让人移不开目光,所以他也没察觉梦先生是几时离开的。
“不用找了,进仙冢吧。”冷天道伸出手,捏住重新变回小小一只的云不意搁在肩头,“他来仙冢自有他的目的,本就是不知底细的人,分开行动也好。”
云不意点头,伸出两片叶子环住他鬓角垂落的一绺发丝,挂在上面荡秋千。
“希望我们与他是友非敌。说实话,对付一个林葳就很烦了,我真的不想再树新敌。”
冷天微微一笑,指尖蹭蹭他的叶片,朝残碑走去。
玉蘅落小跑跟上。
在秦方留下的指印上一按,云不意三人顿时被一股吸力拽入其中,短暂的天旋地转后,身体从虚空陡然落回实处,巨大的冲击搅得他们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云不意还好,顶多有点犯恶心,冷天道是修行者也还好。玉蘅落就倒霉了,这具普通的狸奴身躯难以抵抗这种冲力,刚落地就在地上摊成猫饼,耳朵尖与尾巴尖微微抽搐着,差点昏死过去。
“哎呀!”
云不意惊叫一声,连忙落到他背上为他渡去灵力,抚平不适。
冷天道也从袖兜里取出瓷瓶,倒出一丸丹药捏碎了喂他服下,在他背上轻抚顺气。
二人双管齐下,玉蘅落总算是捡回一条命来,勉强撑起身子,晃了晃昏沉的脑袋。
“感觉怎么样?”云不意问,“还有哪儿不舒服?别憋着,也别逞强,一定要告诉我们。”
玉蘅落缓了一阵:“我没事了。只是这副身体过于脆弱,仙冢里还不知有何危险,往后行事需更加小心了。”
闻言,云不意看向冷天道。
绿莹莹的草苗并无眼睛之类的部位,但他的注视素来存在感强烈,而方才的战中配合更是让他与冷天道产生了莫名的默契,因此冷天道几乎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冷天道颔首,将玉蘅落提溜到肩上,拍拍他:“跟紧我们,不要乱跑。”
玉蘅落一甩毛绒绒的尾巴,点头答应。
这个小插曲结束后,他们终于有功夫查看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如果将残碑之外的草地比作门户,那么残碑之内的天地就是一座广袤的庭院。
群山林立,峰峦如聚;江流回环,密林成荫。
林深雾锁之地,是大片土坟。坟前立着无名的石碑,每块碑上都缺一角,与其说是墓,不如说是纪念。
深林之外山峦起伏,云遮水绕。其中最高最陡的一座位于正北方,风从南面吹来,漫山遍野的松涛声。
外面还是白天,残碑内已经明月高悬,就悬在那座高山的峰顶,月光照着红梅,照着连绵涨落的沉沉树影,如云霭昏昏,万籁俱寂之间,唯见天地澄明。
别枝明月,松风如洗。云水环绕,沉于山腰。
那大抵便是宁唯萍眼中所见的……昏云山。
……
“找死。”
美人榻上,林葳倏然睁眼,温文俊朗的面容覆上沉沉阴霾。
珠帘后正在抚琴的琴师仓皇跪下,抱着琴瑟瑟发抖,却不敢妄发一言,生怕招来杀身之祸。
琴声中断后,林葳太阳穴的经络突突地跳动、抽痛。他烦躁地按了按,一挥手,琴师就被身后闪现的人形阴影捂嘴拖了出去。
七弦琴砸落在地,摔断了六根琴弦。杂音倥偬,吵得他更是心头火起。
林葳赤足下榻,从窗户向北面望去,黄澄澄的日光照得天地通明,自然山水城镇无一不纤毫毕现。
可是人间繁华,山林岑寂,都没有他想看的风景。
“主上。”房外有人敲门,“发生何事?”
林葳压下心头烦闷,冷冷道:“无事。新的鬼蜮拟造得如何了?”
“还需一夜方能功成。”
“抓紧时间。”林葳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有老鼠溜进家里,我要回去清理清理。在我回来之前,余下的事皆由你处理,别让我失望。”
“是!”
门外的声音变得欣喜,林葳却在他回答之前,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
仙冢内,用于快速赶路的法术,诸如缩地成寸之类,皆不能用。
冷天道一个一个试验过去,最后向云不意和玉蘅落无奈摊手。
“不但赶路方面的法术无法使用,旁的法术也不行。此地对修行者有天然的压制,想去昏云山,我们只能步行。”
云不意望向前方。
要步行到昏云山,必须穿过面前这座树林。树林本身并未给他危险之感,但里面那么多坟墓,随着南风呼啸而发出空寂幽声,却令他毛毛的。
他不怕妖魔鬼怪,尤其不惧摆在明面上的危险,只对未知的物事犯怵。
按理说,仙冢是曾经红尘仙与修行者的共同生活所在,亦是他们埋骨之地,有坟有碑理所应当。
可云不意瞧着那些空碑与高高的土堆,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就好像它们不该出现在此,更不该用以指代那群故去多年的仙人和先人。
正如玉蘅落先前所言,仙人无名。
红尘仙死后,躯壳与灵魂皆归于天地,不入轮回,早已超脱生死界限,又何须这一座狭窄的土坟、不敢落笔的墓碑纪念。
违和且虚伪。
“走吧。”冷天道的声音突然打断云不意的思绪,他抖抖衣袖,正正衣冠,端肃沉静地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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