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从背后搂住秦离繁,簪着骨花的乌发松散垂坠。雪白发带被风扬起,逶迤落到秦离繁胸前,在他颈上松松环了一圈。
那是一个亲昵的拥抱,更是不言而喻的威胁。
让云不意的枝条瞬间僵在半空,距秦离繁不过三两步的位置。
“好漂亮的灵草。嗯,灵力充沛,如汪洋恣肆,又有静水流深的沉淀。”
男人贴着秦离繁的脸,眼神放肆地在云不意身上扫来扫去,饶有兴味:“比太一山脉那棵枯死的半神木适合做棺材。”
云不意毛了,啐他:“呸!你才适合做棺材!你不仅适合做,你还适合躺呢!”
他体型一大,音量也跟着涨,两句话骂下来撼天动地,整个仙冢都回荡着他儒雅随和、馥郁芬芳的话语。
冷天道离得近,耳朵震得嗡嗡的。
被贴脸输出,男人却不生气,非但不气,还哈哈大笑起来,带得秦离繁的身体都微微晃动。
秦离繁对此毫无反应,低垂着眼帘,像一尊乖巧的死物。
男人继续盯着云不意,对他的兴趣越来越浓:“我喜欢有灵气的玩意儿,它们能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气息。所以,你愿意留在这里,陪我和我的宝贝吗?”
一面问,他细长苍白的手指一面轻轻抚过秦离繁的侧脸,那温柔得诡异的举动令云不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这么碰他!”云不意将尖锐的草枝戳到男人眼前,“放手,不然宰了你!”
“哦?”男人伸手作势要摸那根枝条,被避开后,手指落到秦离繁肩上,笑容变成了淡淡的寒意,“让我离开我此生最完美的作品?纵然你是我欣赏的小东西,也不可如此口出狂言。”
一言不合,他毫无征兆地动手,方圆数里的草地瞬间枯死,腐烂成泥,催生出大片大片骨花,带着尖锐的刺,扎进云不意位于地表的枝干,包括他扎进地底的根脉。
像被生满利齿的巨兽狠咬一口,云不意疼得一缩,却并不闪避或防御,反而鼓足灵力成针状弹出,反刺穿骨花的枝叶,将它们钉死在原地。
“冷先生!”
云不意喊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更不知道具体要让他做什么,就是感觉这时候该叫这么一声,他明白该怎么做。
而冷天道并未辜负他模糊的本能的信任,抬手抛出竹简,竹片哗啦啦地铺展、分散,化为一根根竹片袭向男人,自己亦化光飞出,绕到男人身后。
男人拿秦离繁威胁云不意,却绝不愿意秦离繁受伤,也不会为了威胁他自己伤害秦离繁。
因此面对这两面夹击,他条件反射地将秦离繁搂进怀中,仓促抬手铸起骨墙,竹片叮叮当当地撞在上方,眨眼间满布裂缝。
“哼,无知的小辈。”
男人冷笑,正要反守为攻,突然一根碧绿的枝条自后方撞碎骨墙,刺向他的后心。
他伸手阻挡之时,被冷天道觑准空隙,借着骨墙碎片飞溅视野受阻的优势,将竹简聚合,圈在秦离繁腰间,一把将人带出他的怀抱。
“找死!”
男人终于卸下笑容,露出怒色,霎时万鬼嚎哭之声冲天而起,大地化为森然的白骨山,密密麻麻的骨爪探出地表,如枷锁般束缚云不意,又去抓冷天道和秦离繁。
玉蘅落观战观得着急,却见梦先生眉宇一动,望向男人身后。
“去你大爷的!——”
云不意一声喝骂震动苍穹,隐隐带着清圣之气,像是什么天道之音。
与此同时,他将自己被骨爪禁锢的那部分躯壳拦腰斩断,生出新的根系的刹那,恍惚间变幻成人族形体,衣摆迎风猎猎,被他一甩,抬起半座山那么大的脚踩向男人。
男人始料未及,直接被踩进了白骨地里。
这时,冷天道在秦离繁背上一拍,人就被送到玉蘅落和梦先生身前,竹简环绕在侧以做保护。
紧接着,他如归巢之鸟飞向半空巨大而虚幻的身影,轻巧落在他掌心,作为这次奇袭的结束。
人影散去,托着冷天道的是云不意右侧的主叶。而他另外两片叶子蜷握成拳,照着男人露在地上的半个身子狠狠砸下,那气势,与挥动巨锤砸钉子也相去不远。
玉蘅落瞪大双眼:“……好生壮观……”
“呵。”
男人嗤笑,掌心一拍地,凌空而起,脚下的无数骸骨汇集成排山倒海的巨浪,迎上云不意的巨拳,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可就在二者即将发生惊天动地的碰撞之际,“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这场对决。
云不意和男人同时转眼,就见秦方不知何时出现在男人后方,白衣胜雪,长身玉立,脚下踩着一块石碑,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散漫又从容地一笑。
“老头子,别打了。”他向男人招招手,又指指石碑,脚尖挪开,露出上面刻着的一行字,“我把你坟拆了。”
云不意目光下移,只见石碑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秦天机之墓。
下一秒,男人身下的白骨浪潮化为黄沙散尽,而云不意不及收力,两个拳头悍然落下,把他砸进了地里。
烟尘弥天,万里寂静。
许久后。
秦方看着只生双眼睛露在外面的男人,乐出了声。
第三十一章
风烟消弭之后, 在场极端的死寂被秦方的笑声打破。
男人也回过神来,抬手冲破地层, 扒着地面用力将自己往外拔,场面一度神似拔萝卜。
因为这一幕太滑稽,云不意甚至忘记阻止他的自救之举,光顾着乐了。
片刻后,男人终于重新站到地表,结结实实挨了两拳却毫发无损,拍着身上的尘土冲秦方斥道:“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秦方依旧踩着那块石碑,足尖轻点, 冷笑道:“秦天机,你若是少作点妖,我才懒得理你。把离繁还给我!”
“他不就在那儿吗?”秦天机撇嘴,指向梦先生身侧。
自秦方出现起, 他身上诡谲莫测的气质似乎便瓦解冰消,大概是从怪物到披上人皮的怪物的转变。
云不意虽然诧异,却没空多想, 将体型缩回原本的小精灵大小, 便先秦方一步飞向秦离繁。
冷天道缓缓坠地, 见危机暂时解除, 便没有把对秦天机的戒备挂在脸上,反而还向他颔首示意,疏离且温文有礼。
“离繁!”云不意凑到秦离繁面前, 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力, “兄弟, 嘿!看我!”
秦离繁木木的毫无反应,如同人偶, 愈发鲜明地表露出精美而呆板的特质。
秦方望着他眼神复杂,良久,出言止住还在绕着他飞的云不意:“阿意,不用叫了,他如今只是具空壳。”
云不意一怔:“那离繁呢?”
秦方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天机便低低地笑出声:“看着挺聪明一小苗,怎的如此迟钝呆蠢。”
云不意扭脸瞪他,想了想,语气里带上虚情假意的笑意:“那天下第一聪明人,请你告诉我,我家离繁去哪儿了?”
一边说,他一边挡在秦离繁前方。
即使只是具空壳,他也不想让秦离繁沐浴在这人的视线下。
他讨厌这种表面温柔,实则满怀恶意的虚伪。
“他是我的‘造物’,自然在我这里。”秦天机摘下发上的骨花簪,苍白手指抚过同样白森森的骨簪,有种诡谲的美感。
“容我纠正一下。”秦方道,他指着云不意身后的秦离繁,“那具躯壳才是你的造物,被你剥夺的灵魂,是属于我的。”
秦天机一笑:“你我父子同心同德,何必分什么你我?太见外了。”
秦方冷笑,朝他摊开五指:“既然不分你我,那就将离繁还给我如何?反正我们同心同德,他在我身边,一如在你身边。”
秦天机的笑容阴郁了下去,语调也变得阴恻恻:“小孩子过于牙尖嘴利,可不讨人喜欢!”
喜怒无常如他,一言不合便将手上的骨簪捏碎,碎片冲向四面八方,带着刺耳的破风声袭向诸人,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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