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很重要,但是与你们这个人相比,却又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们是个怎样的人。”周自言总算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又灌下半碗茶。
一碗茶,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已经清空了。
宋卫风见状,左右他也闲着,便敛袖帮周自言倒满茶水碗,顺便把茶壶放到周自言桌上。
“多谢卫风。”
周自言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渴了有人倒水的幸福,真好。
庞大山仔细思索周自言说的那番话,双手握拳,“夫子,我想成为像大山一样可靠的人,我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我要保护弟妹。”
夫子说的对,重要的是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家中长子,上有老下有小,从出生起就要承担起长子的责任。
‘大山’以前只是爹娘对他的期待,今后却是他的为人准则。
这个名字,爹娘没取错!
庞大山年纪比其他四人稍大几岁,又是家中长子,所以能很快感悟到周自言的意思。
可宋豆丁,蒋庆庆和王小妞就不行了,三人具是一脸茫然。
宋豆丁太活泛,抓不住核心;蒋庆庆年纪小,懂得太少;王小妞更麻烦,家中关系乱七八糟,内心紊乱。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取完名字,五个小朋友作揖行礼。
得到允许后,手拉手跑走。
周自言收拾好桌案上的东西。
一转身,宋卫风正拎着油纸包弯腰,并拱手作揖,“今日多谢周夫子教导。”
“卫风,你我并非师生,何必如此。”周自言把宋卫风扶起来,“你这书院里出来的学生,不嫌弃我讲得乱就好了,哪能受你这一礼。”
他讲课的毛病,自己知道。
天南海北乱扯一通,也就教教这几个年纪小,思维活跃的小孩。
若是面对像宋卫风这样克谨守礼的大庆学子,怕是能被人用臭鸡蛋扔出去。
“一字之师当为师,我都听一天了,怎么不算一日之师。”宋卫风抿了抿唇,道,“若是周大哥不介意,我今后还能过来听吗?”
先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后,他便有了这个想法。
若是能从周大哥这里学到一二分君子之气,那他也满足了。
更何况……多些接触,也更能接近接近周大哥。
“这有什么不行的。”周自言眼神晦了一下,想到一个好主意,“若是能时常看看这帮小孩的学问就更好了。卫风啊,你不会不帮周大哥这个忙吧?”
宋卫风指指自己,“我么?周大哥,这——”
“哎,你可是马鸣书院的学子,看他们几个小孩足够了。”周自言打断宋卫风的推拒,“就这么定了哈,周大哥随时欢迎!”
白捡一个正规书院的学子当小工,他赚嘞!
宋卫风叹了口气,“我与二棍相识已久,却不曾想过替他取个正式的名字。还是周大哥想得周到。”
“这有什么。你与二棍只是宋家哥哥和幼弟友人的关系,我与二棍,那是师生,半个父亲。这是我的责任,却不是你的。你想不到也正常。”周自言说,“再说了,就算你有这份心,也得有那个立场去劝服二棍的家中长辈啊。”
宋卫风被周自言好声安慰了一番,心中郁结解开不少,他顿了顿,又道:“周大哥,勿怪卫风冒犯。你为他们买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银子吧?”
说着,指了指小课桌上的东西。
提到银子,周自言有一肚子话要说,“卫风啊,镇上的墨坊价格怎那般贵,一根墨条就要二钱银子,二钱啊!”
换算一下现代的人民币,马鸣沟的一钱银子约等于现代的五十块钱。
就算马鸣沟没有自己的制墨坊,可一根普通墨条就要一百块钱,怎么不去抢!
“周大哥,没办法呀,镇上没有正规的制墨坊,所有的文房四宝,全是从府城进的货。”宋卫风坐下来,“周大哥,你现在可有进项?”
这也是他担心的地方。
周大哥心善,不想要孩子们的束脩,可也不能只进不出呀!
“我想过这个问题。”周自言跟着坐下,为宋卫风看茶,“我盘算着,找一些抄书,或者写话本的活儿。你在马鸣沟生活得久,你帮我参谋参谋。”
宋卫风想了一下,觉得可行,“马鸣沟书肆不少,若是周大哥写得快,一个月能挣不少银子呢。”
得到宋卫风这个本地人的答案,周自言放心不少,“只要能做就行。”
正好他晚上没什么事,正好用来抄书写东西。
“周大哥,再有一段时间就要封腊了,那时镇上会有一个集会,周大哥可以带一些自己的墨宝去集会上卖。”宋卫风在袖中搓手,眼神低垂,“集会上有不少读书人,都会带着自己的诗作或者画作进行售卖。周……周大哥要是觉得行,到那时,我与周大哥一起。”
上苍保佑,周大哥千万不要拒绝他。
“这么快就要封腊了啊。”周自言喝下碗中茶,竟没发现日子如流水。
一晃神,已经快要到一年之末了。
大庆寒冬慑人,时有大雪封路,暴雨冲泥之景。
所以进入腊月,整个大庆都会开始放慢各项事宜。
朝廷休假,民户停业。
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出门,尽窝在自己的小地方,等待过年。
所以这封腊,其实就是代表要进入腊月了。
“行,到时候咱们一起,我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还望卫风多担待。”周自言笑道。
“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宋卫风悄悄松了一口气。
周自言站起来伸懒腰,讲了一天课,都饿了。
戳戳身旁之人,问道:“我待会打算做两道清炒,卫风可愿留下?”
宋卫风摇了摇肩颈,开玩笑道,“看来今天又可以帮周大哥摘菜了。”
“你瞧你这个心眼,居然一直记到现在。”周自言佯装恼怒,领着宋卫风往厨房走去,“就让你摘了一次菜,你居然还念叨我。”
“周大哥,那你可不要惹我,不然我记到下辈子去,然后找到你,继续念叨。”宋卫风揣手于袖中,紧跟周自言。
周自言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回头质问,“咋,宋啰啰,下辈子你还要跟着我?”
宋卫风听到‘宋啰啰’这个名字,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周大哥,你再叫我这个小名,不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跟着。谁让我心眼就这么小呢。”
心眼小,记仇。
装下一个人,便不能再装第二个人了。
另一边,二棍紧紧捂着胸口的那张纸,快速跑回家中。
家中几年如一日,没有什么变化。
爷爷躺在床上,病态愈来愈重。
奶奶坐在缺了一角的桌前,纳鞋底。
“奶,奶!夫子……夫子帮我取了个名字。”二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把写有名字的纸摊开,放到桌上,“奶你看,这就是夫子取的名字。梁、鹤、行。”
二棍奶奶上了年纪,不仅不认字,还有些看不清周围。
所以她纳鞋底时经常戳伤自己。
可现在,即便她看不清,也努力去分辨纸上的三个字,“棍啊……夫子为啥给你取名字?”
“夫子说,人如其名,名如其人,我要读书,就要先有一个好名字。”二棍努力为奶奶解释这三个字,“奶,这第一个字,是梁,是我的姓。鹤,就是翅膀老大那个鸟,鹤行,意思是我会像鸟一样展开大翅膀,飞到天上去。”
二棍奶奶虽然不认字,但她能听出这个名字蕴含的意思,“这真是你们夫子取的?咋听着这么厉害。”
“真的,就是夫子取的。”二棍摩擦纸上的墨迹,“夫子对我有很大的期望,我不能辜负他。”
“好好好,这名字好啊,好啊。”二棍奶奶摸着摸着,竟然落下泪来,“棍,都是奶奶不好,你爹娘走得早,没给你留下一个好名字,奶奶不认字,也没文化,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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