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传闻,未必是假。”
栾易山下了定论, 言罢,他自袖中抽出剑来, 直逼傅及, 对方横剑以挡, 冷铁相撞,发出震耳鸣声。那铜钱扣依旧灵光璀璨, 隔绝了漫天飞舞的金色粒子。
栾易山灵术高超,可这剑法并不突出,勉强与傅及打个平手。傅及找准他的破绽,一剑挑破他的肩袖,再近一分,也许就会见血。可栾易山未露半点慌乱,反而十分享受这个过程。他似乎并不是为了胜负,而是别有目的。
这和谢照卿完全是两个极端。
傅及突然想到这一点,问道:“你也是无渡峰的人?”
“不全是,算半个。”栾易山注视着他,神色自若,“我和谢照卿不一样,如果真要追究的话,我与燕知才是一类人。”
栾易山猛然收剑,后退三步,傅及微愣,没有穷追不舍。对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领教了。”
“尊掌门爱徒心切,栾某便给个面子,三日后,再取诸位性命。”
栾易山蓦然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漫天索命的金箔也随之消散,只留了遍地血色。
傅及还没回过神,那铜钱扣也散去光辉,不声不响地垂在他手侧。
“和燕知是一类人?”傅及不解,只听一声惨然大叫,黎阙伏在父母尸骨上嚎啕大哭,而田慕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面露憎恶,孙夷则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傅及收了剑,走过去,却见黎阙突然拔剑,冲向田慕:“我杀了你!”
孙夷则挑飞他的剑,死死抱住他:“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黎阙泪流满面,指着田慕大骂,“是你!你先前害我落水,如今又杀我爹娘!我当初瞎了眼,竟然留了你一条狗命!想当初临渊春试,我就该让我爹清理门户!”
田慕冷哼,根本不想看他。
黎阙哽咽着:“你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混入我家,我叫了你这么多年师兄,你怎么能下如此狠心?”
“叫了又如何?我从前还叫你爹黎伯伯呢,我又得到了什么?”田慕讥讽着,黎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先前外出任务出了差池,遭我爹责罚,哪次不是我给你求的情?你受伤生病,哪次不是我娘照顾的你?哪次我得了好东西没有分你一半?我父母老来得子,我上头无兄无姊,我是真真正正拿你当兄弟,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田慕听了,眼神很是哀戚:“谁要和杀人凶手的儿子做兄弟?”
他嗤笑一声,却像在自嘲:“黎阙,我没有杀你,就已经是念着多年来,你与我的情义了。”
黎阙崩溃了,哭得肝肠寸断,他发疯似的大吼:“我不信!我爹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田家灭门一事,确实是你爹做的。”月色下,大管事默默走了出来,“我可以作证。”
黎阙呆呆傻傻地立在原地。
傅及忽地想起,长生不老之术,以及他在庄主房内听到的对话。他沉默地看着大管事,没有吭声。
“当年,田家与听海崖均与我五柳山庄交好,但你父亲利欲熏心,不惜背叛盟友,才招致今日的下场。”大管事长叹,“天道轮回,我劝你歇歇,好好想想,接下来三天要怎么办吧。”
黎阙脸色煞白,突然剧烈干呕起来,他骂道:“你们狼狈为奸,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正说着,一口气没顶上来,昏了过去。
孙夷则扶了他一下,又手足无措地看着傅及,对方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还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
孙夷则无奈地撑着黎阙,大管事看看他,又问:“你们居然跑出来了?”
“大管事,长生不老之术,究竟是什么?”孙夷则反问他,大管事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依旧摆着个谱:“自然是上等妙法,你这种小年轻,说了也不知道。”
“以人肉骨血为养料,怎能算上等妙法?”孙夷则不愉,“那梅树下早已尸骸成山,若是练成此法,那必定冤魂聚集,怨气滔天!”
“简直胡言!”大管事又被刺激到,吹胡子瞪眼,孙夷则质问他:“大管事,今日黎门主丧命,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手笔吗?”
“是又如何?我与田公子,本就殊途同归,都要黎思之的命。”
“黎思之纵然有过,但他门下弟子并未造杀孽,你为求一己私欲,不惜修炼此等禁术,你与黎思之何异?”孙夷则痛心,大管事不以为意:“拜入无晴门,就是他们的罪过。”
“荒唐!”
“你个小子,也敢在这儿和我指手画脚?给我滚出去!”大管事叫嚷着,孙夷则正要与人争辩,傅及却拦下他,说道:“我们走吧。”
“为什么?难道我们就置之不理,任由他草菅人命?”孙夷则明显在气头上,根本不肯听,“我不接受。”
傅及附耳小声劝道:“晚上我再说与你听,你先听我的。”
大管事像是看了个笑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你,就是不如你身边这位看得开。”
“少来挑拨离间!”孙夷则呛声,傅及却走向田慕,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田慕一怔,双手不由地攥紧:“不了,我注定走向毁灭,这三天,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傅及微垂眼帘,想了想,又道:“你想好了吗?人生还有很多选择,只要你好好活着,总能遇到可以拯救你的人的。”
田慕闻言,似乎心有触动,但他咬了咬牙,没有松口:“有些人,见过就是见过了,改变不了什么。”
傅及见状,沉默地点了个头。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田慕说着,也有几分哽咽,“你是个好人,但很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想被拯救了。”
“你受委屈了。”傅及温声说着,“这三天,你好好休息。”
田慕听了,突然哭出声。他掩面而泣,眼泪就从指缝里不断渗出,滑入他脏乱的衣袖。
傅及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没能带走黎思之与黎夫人的尸骨,孙夷则据理力争,也被傅及拦下,为此,出了山庄,到了落脚处,孙夷则还在与傅及怄气。
傅及爬上屋顶,看见孙夷则一个人蹲在飞檐上,本来高大挺拔的一个人,现在就像个小面团似的,看着还怪可爱,怪好玩的。
傅及走过去,问他:“还在生气呢,孙掌门?”
“别叫我孙掌门。”
傅及一愣。
他大抵是没想到孙夷则气性这么大。
“孙掌门真是多变啊,怪不得大师兄顾长老都拿你当小孩。”
傅及莞尔,也蹲在他身边,孙夷则嘀咕着:“你居然不向着我。”
“啊?”傅及没听清。
“你不向着我。”孙夷则说得大声了些。
傅及愣了愣,笑出了声,孙夷则见他笑,心中郁气消解不少,可还在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傅及顿了顿,“算了,没什么。”
“你这人——”孙夷则无可奈何,傅及笑着:“孙掌门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以孙掌门马首是瞻。”
孙夷则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你什么时候变得和薛大哥一样了?”
“师兄弟多少有点像。”傅及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大管事赶我们出来,并不是在为难我们。”
孙夷则不解:“怎么说?”
“我今日在庄主房中,听到了大管事与庄主的对话,大管事有意隐瞒了我们的存在。”傅及自己也想不通这一点,但今夜风波过后,他隐隐有了些猜测,“我们与栾易山大打出手,若不及时离开,事后必定会被庄主发现端倪,所以大管事才着急将我们赶出来。”
孙夷则微蹙眉头:“你是不是将大管事想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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