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见他如此反应,便笃定了先前的想法。她嘶吼着再次朝施未扑来, 对方敏捷地躲开了杀招,身后青竹一根接一根地被拦腰折断,这掌风之狠厉可见一斑。
豆豆藏在施未怀里,露出脑袋,冲着那老虎“汪汪”直叫。施未捂住了它的嘴:“没事,天不会塌的。”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裂的青竹,挥舞着,一棍打在了大虎的头顶。
“咔嚓——”
青竹应声而断。
施未当即扔了,又捡了一根,手起刀落般朝她打去。那大虎本就伤得重,身躯庞大更是失了平日矫捷,施未每一下都正中她面门,力气之大仿佛不曾留有余地。她很快眼冒金星,摇摇欲坠。
“啪!”施未又一次朝着它的头顶猛击,大虎痛苦难耐,低声呜咽起来。施未停了手,维持着一个防守的姿势站着。
“现在能谈谈了?”
他问。
“虎落平阳被犬欺。”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大虎睁开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若不是我受了伤,哪轮得到你这种黄毛丫头对我不敬!”
施未咋舌:“某种意义上来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很有道理。”
他摸摸怀里小狗的脑袋:“你说是不是,豆豆?”
小狗乖顺地蹭蹭他的掌心,很高兴的模样。
“你!”大虎又摇摇晃晃朝前一步,施未举着那根青竹,抵在她咽喉处:“小心点,再靠近的话,这竹子可能会扎穿你。”
大虎闻言,顿了顿,后撤半步,慢慢匍匐在地,不再动弹。
“你是梁老太太?”
“嗯。”
施未大概知道他是托了谁的福。
怪不得燕知出现得那么晚,又怪不得她要骂自己小土狗。他现在可不就是狗仗人势?
呸!
施未头大,盘腿坐下,他本以为有个何以忧就已经顶了天了,现在又来了个燕知。
死老头,你年轻的时候身边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施未盯着那只大虎看,问道:“你一定要历姑娘进门吗?”
“呵。”那大虎耷拉着眼皮,发出轻蔑的一声笑,“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八年了,怎么可能会放手?”
“十八年?”施未有些震惊,“那不就是从她出生开始,你就一直惦记着人家?”
“那又如何?”林中阴风阵阵,大虎眸中金色倏地黯淡了下去,“是历家毁约在先,毁我内丹,坏我道行,以致我家破人亡。”
“看历炀那样子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施未点点头,看上去很信任她的话。
梁老太太微微一愣,嗤笑:“历炀那个蠢货也配?也不知道你是高估了他,还是在故意贬低我。”
施未不以为意:“那你说来听听呢。”
“你先告诉我,我的孙女在哪儿?”
“嗯?孙女?你不是只有梁柯一个孙子吗?”施未说着,猛地回过神,“我说他怎么瘦瘦小小的,原来,原来他是个女孩子啊!”
“呵。”大虎又是一声轻笑,不知是在笑他傻,还是在自嘲,“我一定要历兰筝嫁过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她是至阴之命格,能救我那苦命的孩儿。”
施未心头一震,至阴之命格?是因为转世之前,在河道中被恶鬼缠身所致吗?
那些痛苦,竟没有随着时间更迭而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的母亲。
施未心头又涌上一股难言的沉闷之感,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历兰筝时那样。
“我那小孙女,两岁时就夭折了。那天,恰好是我夫君的忌日。”梁老太太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话,“我本来只是山间修炼的一只虎妖。”
故事的开头总是相似的。
在山间修炼的妖怪,爱上了人世的少年。
她没有家人,没有名字,更没有这俗世所谓的,与少年相配的门楣。
但他们还是排除万难在一起了。
“很幸福啊,那几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梁老太太回忆起那段时光,黯淡下去的瞳孔才再次闪过一丝光彩。
施未大概也猜到那是个怎样的故事。
“然后他死了,是吗?”
梁老太太闭上眼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是的,那个少年死了。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五年,死在了某个艳阳高照却又大雪纷飞的日子。
盛夏艳阳,飞雪无声。所有人都将此视为不详。当时尚在人世的梁家二老请来了一位得道高人来家中驱鬼。
“我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梁老太太自视甚高,她修行数百年,根基深厚,早已不怕普通的散修。
可来的人,偏偏是当时历家家主,也就是历兰筝的祖父。
“他那时候刚刚继任家主之位,是多么的不可一世。”梁老太太想起那人,冲天的怨念便要将她淹没。
明明是世交之谊,明明不曾有过任何利益冲突,甚至还来喝过他们喜酒的历家家主,竟真的对她拔剑相向。
困惑、震惊、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逼得梁思音高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曾伤过任何人,为何你要步步紧逼!”
“人妖殊途,若不及时终止,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你丧命。”
那人背着个黑金剑匣,神色冷峻,言辞亦然。
梁思音攥紧指节:“若我说,不呢?”
“那只能得罪了。”
他们不出意外地打了起来。那冲天的血光被纷扬的大雪掩盖,痛楚也被尽数埋葬,只剩无穷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梁思音最终败了一招,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逃进了她丈夫的灵堂。那棺椁如新,新丧的郎君还未下葬,静静地躺在那方寸之地,神色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那般。
“若你现在离开,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那位家主追了过来,剑尖染血,染红了他的来时路。
灵堂之外,挤满了人。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穿过重重人海,朝着梁思音跑了过来。
“娘!娘!”
“我儿子与我夫君,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梁思音喃喃着,两行热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她伸手拥住了她那只有四岁的孩子。
她想,她这辈子也没做过坏事,为何要逼她至此?
“我可以走。”她望向某人,“但我的孩子与我夫君,我要一起带走。”
“孩子不行!你把孩子放下!”
人群中,梁家二老急得快要哭出来,可是梁思音一手抱起她的儿子,一手扶住她丈夫的棺木,缓缓站了起来:“缘儿,告诉他们,你要不要跟娘亲一起走?”
“娘亲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小的孩子抱住她的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乖孩子。”梁思音亲了亲他柔软的脸颊,眼眸顿时变了颜色,那深沉如烈阳般的金色层层铺开,令人胆战心惊。
可历家家主并未有任何触动。
直到棺椁中慢慢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覆在了梁思音的手背上。
世间精怪千奇百怪,各有千秋,而虎妖,多能驱使伥鬼。
鬼者,若无人超度,要么成为孤魂,飘飘荡荡直至最后消亡,要么堕化,怨念缠身而成厉鬼。也有与修士或是仙家结契,剥去凡尘,蜕化为灵,又或者,便是此等情况。
梁思音执念太深,使得本该离开的魂魄与她捆绑,成了她的仆从。
“放了她吧,阿杼。”面无血色的郎君坐在自己的棺椁前,拉着他发妻的手,低声哀求着,“求你,我知你是个心善之人。”
历家家主沉默至极,半晌才道:“我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即使成为伥鬼,也要护着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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