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挺聪明。”施未晃着腿儿,问它,“好玩吗,豆豆兄弟?”
豆豆“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更欢。施未猛地回过神,他怎么跟一只狗称兄道弟?他抿着唇,弯腰把豆豆抱了起来,小东西的前爪攀着他的前襟,扑腾着要往里头钻。历兰筝忙走过来:“豆豆,别闹。”
“没事。”施未不知为何,不敢看面前这人,只是低头望着怀里的小狗。豆豆扑腾了好一会儿,终于钻进了他的衣襟里,施未觉得胸前软绵绵热乎乎的,像是揣了一抽屉的肉包子。他忍着笑,豆豆翻了个身,探出半个脑袋,又“汪汪”叫了两声。
“你呀。”历兰筝莞尔,捏着那鹊羽轻轻扫了下小狗的鼻尖,施未便能瞧见她葱白的手腕,又想起来何以忧,想起那人弹琵琶的手也是这般,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可是何以忧一曲弦音能要人命,歌楼舞伎能有什么呢?若是她有所依,应也不会怀着自己去投河……
“一定很辛苦吧?”施未喃喃低语,历兰筝微睁着眼:“嗯?你问我吗?”
施未哑然,不知道该应,还是不应。历兰筝却当如是,笑着:“没有很辛苦。家中父母恩爱,我前半生备受呵护,而今要闯荡江湖,也是有人相知相伴,只要跨过眼前这道坎,便好了。”
“哦,那也,很不错。”施未思绪浮沉,他记得要回答历兰筝的话,心却还沉在往事的长河里。
他的母亲,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到那条河边的呢?她在冰冷的河水里不断下沉的时候,还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是不是也十分的不舍?
那混乱的世道啊,竟然才过了短短二十年。
施未垂着眼帘,心里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他想,他大概是头一次尝到思绪万千的滋味。
“若不是你们母子俩,他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我鬼道也不至于衰败至此。”
何以忧的话,像一把迟来的刀子,穿过重重岁月,正中他心脏。
施未心头闷痛,微低着头,将怀里的小狗儿还给历兰筝:“给。”
豆豆也很乖巧地趴回了主人肩上,历兰筝见他脸色不好,关切问道:“你不舒服吗?”
“没事。”施未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钱老先生离开?”
“等临渊的剑匣送来,就走。”历兰筝解释着,“文长老说,最好还是对比一下,免得再出点纰漏,大概,还要再过一日吧。”
“一日。”施未顿了顿,“还有点时间。”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房去了。历兰筝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还有些担心,但见曹若愚也跟着,便没有追过去。
施未头重脚轻地回了房间,门都没关,就整个人往床上一摊,曹若愚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两眼,很快就进来了:“你怎么了,三师兄?”
“心情不好。”施未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毕竟他也没有办法确定,历兰筝就是他母亲的转世。若是真的,他现在就是替母出嫁……
施未猛地坐起身,他奶奶的,好让人绝望的关系!他抬眸,曹若愚正傻愣愣地望着他,施未头疼,又骨碌躺下了。
“你怎么个不好法?”曹若愚拖了张凳子来,一屁股坐下,“说来听听,让弟弟我给你出出主意?”
施未斜睨了他一眼:“那你说说,我跟历姑娘长这么像,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曹若愚被问懵了,他刚想说“巧合吧”,但直觉这句话说出口,他就会立刻被三师兄打出房门。他两手抱胸:“你等我想想。”
“那你想吧。”
施未没有再说话,他不想被人看穿自己的慌乱与脆弱,他宁可直接睡觉。
曹若愚想了半天,依然愁眉苦脸:“我不知道。”
施未不说话,曹若愚又道:“三师兄,你有事别憋着,说出来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我没事。”施未斜着眼看他,曹若愚还是满脸愁容,施未头痛,摆摆手,“我想家了行不行?”
“你想施前辈啦?”
“怎么了?出门在外,还不能有点思乡之情了?”施未立刻拔高了嗓门,曹若愚忙道:“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出门在外,挂念父母是肯定的,我——”
“行了行了,出去自个儿玩吧。”施未不耐烦,大被蒙过头,浑身都写满了“我不想听”四个字。
曹若愚别无他法,道:“那你晚饭记得下来吃。”
“嗯。”
施未的声音从厚厚的被子下边传来,闷得快要听不清。
曹若愚只好轻手轻脚地出门,顺便将房门关上。
“施未还好吗?”
等在外面的文恪问他,曹若愚小声道:“三师兄想施前辈了。”
文恪听了,略有些沉默:“我觉得,不止这些。”
“那还有哪些?”
“也许,要等何长老告诉我们了。”文恪沉吟片刻,“施未其实个性很要强,不会轻易坦露心声的。”
曹若愚不言,文恪拍拍他的肩,两人便无声地下了楼。
施未靡靡不振了一天,直到第二天,临渊的人如约到达了客栈。
只是来的人,他万万没有想到。
“何长老,您怎么来了?”文恪也十分意外,何以忧素来不问事,避居一隅,如今她突然到此,莫非是临渊出事了?
“来给你们送剑匣。”何以忧依然抱着她的琵琶,薄纱覆眼,发髻上别着朵水绿的毛团似的花儿。施未其实困惑很久,为什么何以忧天天有鲜花戴?那花不会凋谢么?文恪曾说照水聆泉是临渊一处胜景,灵气旺盛,草木终年葱郁,但自从何以忧入主此处,便再也没有对外敞开过大门,连掌门进去都要先请帖。
施未沉默着,往傅及那边靠了靠。
说实话,他还是挺怕何以忧的,这人一道弦音能把他抽得三天下不来床,以至于他有段时间见到何以忧,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
文恪道谢:“有劳何长老了。”
他猜到何以忧此次前来,一定不单单是为了送剑匣,肯定还和施未那天的事情有关。
何以忧薄唇轻启:“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送剑匣,二是代掌门向各位问好,心意他收到了。”
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天青色瓷瓶,交予傅及:“掌门托我送来的,望你早日康复,他诸事缠身,不能亲自前来。”
傅及愣了愣,想起孙夷则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心尖过电似的,麻酥酥的,哪怕这些都是场面话,哪怕是诉诸于他人之口,但傅及听着,依然心动。他单手接过:“多谢孙掌门了。”
“掌门也托我来关心下你的情况。”何以忧转向文恪,对方道:“我无事,但有个伤患,还不知来历,我想再在此多留几日。”
“若有需要,我可帮衬你些。”
何以忧淡然说着,文恪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何以忧并非是这般热情之人,对方似是看穿了他的意思,道:“你小时候替你师父送我的花,现在还好好地养在我窗前。”
何以忧提及文恪启蒙恩师,倒勾起人些许愁思来:“那,多谢何长老了。”
施未感觉到气氛不对,但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直到何以忧站在了历兰筝面前。
他突然提了心,何以忧生得高挑,那身月白天青的剑袍,文恪穿,便是山间青竹,文人雅致,她穿,就如雪中青松,冷傲孤僻。
历兰筝也静静地望着她,望着那霜白的薄纱。她看不见何以忧的眼睛,却觉得那视线灼热,像是要将自己烫出个洞来。
施未心虚地介绍着,说话也不由自主地磕巴起来:“历姑娘,这,这是我爹的好朋友,姑且算,算我家长辈。你,你叫她何长老就行了,她跟文长老都是临渊的人。”
历兰筝笑笑:“何长老有礼,晚辈姓历,名兰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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