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有止疼片。
要不然这下可疼死了。尝到血腥味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疼痛,羽谷缈并没有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十几口温热的绿豆糊下肚,原本抽搐着的胃被温和的食物安抚,渐渐平息下来。
不想洗碗。
羽谷缈放下勺子,和剩下小半碗的绿豆糊对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倒掉里面剩下的食物,将碗随意扔在洗碗池里。
等明天早上再洗。
他晃到卫生间刷牙,用浓郁的薄荷味将嘴里淡淡的绿豆味道和残存的血腥味洗去。
男人不习惯明亮的环境,即使屋内暗到在一些地方需要摸索着前进,他也没打开任何一盏灯,就这样在黑暗中推开卧室门。
这其实并不能称之为是卧室。房间空荡,窗户用厚重的窗帘挡住,里面比客厅更加昏暗,墙壁惨白,正对着门的墙前摆着一个比正常尺寸更大一些的衣柜。
这也是这件房间唯一的家居。
巨大的衣柜就立地板上,深棕色的柜面在夜晚变成了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样的黑。大概每个小孩都会恐惧一些大人无法理解的特定事物,他隐约记得小时候自己似乎很害怕衣柜,总担心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怪物。
现在轮到自己藏进去了。
惨白的手贴上冰凉的表面,羽谷缈拉开最下面的柜门,露出一个空荡荡的,尺寸并不会在正常衣橱中出现过的空间。
这扇柜门和其他门也不一样,是百叶门的设计,上面整齐排列的数条镂空,把这个狭小的柜格异化成牢笼。
不过真正的牢笼里面不会有被子。
里面塞了一层柔软的棉被,除了百叶门那面之外,其他冰凉的内壁表面都被棉花裹挟覆盖,像是温柔的蛹。
这是他的‘床’。
就像跳舞的人要每天拉筋,唱歌的人要每天练嗓子一样,杀手为了保证自己被训练至柔软的筋骨不会再度僵化回去,也需要一些练习。
比如在一个狭小的地方蜷缩起来睡觉。这种姿势会影响到睡眠,筋骨被拉开泛起细密疼痛,很不好受,以这种姿势睡觉一晚上都睡不大安稳。不过有了止疼片以后这些困难都迎刃而解。
至少不用像小龙女一样睡在绳子上。
疼痛消失后,他其实还挺喜欢睡在这种地方的,只要将门关起来,自己可以透过百叶门的缝隙观察到外面的一切动静,来人却不会轻易发现自己。
好像整个世界只有自己。狭小的空间会给人安全感,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他先是躺倒在地上,背对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然后一点点蜷缩进去,先是背部抵在柔软的被子上,随后,整个上身都藏了进去,再之后是腿。
最终,男人像婴儿一般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自己塞进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最后伸出手勾住百叶窗的缝隙,关上了门。
一声轻微的,满足的叹息声从狭小的缝隙中挤出来,四周都是柔软的触感,将身体紧紧裹挟住,平时筋脉因为这种姿势会泛起的绵长疼痛也在止疼片的作用下全数消失,能在好好睡觉的同时完成每天的活动任务,止疼片真是个好东西。
这种被紧紧裹挟住的,毫无退路的狭小空间让男人满意地闭上眼睛。
曾经他很害怕狭小黑暗的环境,其实到现在也是。这种恐惧大概来自于难闻的汽车后备箱,别墅里狭小的地下室,基地专门为他定做的铁箱和被人从外面锁上的黑房间。
羽谷缈会在狭小空荡的电梯里控制不住发颤,也会因为突然陷入黑暗的室内咬紧牙关,不过在一些特定的时候,这种恐惧反而会异化成为浓烈到有些病态的安全感。
大概是因为本体烧的晕晕乎乎的,自己这个马甲也受到影响,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快过,顷刻间就坠入黑暗,睡着的感觉和大部分其他人不同,好像心脏被粘稠的黑液裹挟着慢慢往下坠,于是羽谷缈也跟着坠下来,像更深,更沉重的地方坠去。
钥匙嵌入门锁的声音传来,然后是一声细微的响动,锁眼发出‘咔哒’的脆响,将他从带来细微窒息感的泥潭里拽出来。
这个时间,是诸伏景光吗?
之前帮助诸伏景光假死之后,羽谷缈就一直以安室透为要挟,让他去收集一些自己不方便亲自去查的信息。交接时间是每月月末,虽然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也属于月末范畴,不过他记得诸伏景光一直是白天来。
因为白天自己通常都不在,两个人不会碰面,他一般放下手里的资料就走......偶尔还会有几盒好入口的当地点心。
自己该不该出去?
那点响动把他从泥潭里拖出来,羽谷缈感觉自己一半被这点声音推着往上浮动,一半仍然向下沉,这种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感觉很难受,要不就干脆努力向上挣扎,醒过来,要不就不搭理那人,继续睡过去。
羽谷缈显然不会选择前者。
反正诸伏景光放下东西就走,他干脆自行屏蔽了那些饶人的响动,紧合上眼睛,由黑暗再次拉着他下坠到没有任何光线的深渊底部。
。
诸伏景光推开门就感到了不对劲,首先是玄关,这间屋子的主人将外套随意挂在衣帽架上,鞋也并没有收进门边的鞋柜。
他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心脏咚咚地跳了几下,难得有些紧张。
将鞋子脱掉,整齐的放在玄关处,诸伏景光刻意放轻脚步,慢慢走进客厅。
没有。他以为会看见那人在沙发上休息,或者在被改造成调酒台的餐厅里闲坐着,但哪里都没有,整个客厅只有一片空荡的死寂。
在房间里吗?
诸伏景光知道君度房间的布局,两个卧室,一个里面只有硕大的衣柜,像是潦草布置的衣帽架,还有一个改装成了书房。
应该是在书房,他记得里面有沙发。
他将携带的纸质资料放在茶几上,羽谷缈并不喜欢电子版,回避了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探知到的数据,要求他提供纸质的情报。蓝色猫眼的男人盯着桌上的资料看了一会儿,又从包里拿出了另一个东西。
是一个保温食盒。里面装着小半碗甜汤。其实诸伏景光熬得很多,但是据之前几年的观察,羽谷缈大概也喝不下那么多东西。
想到这里,用易容盖去了上挑眼尾的男人拿出食盒的动作一顿,心脏也随之抽疼了一下,眼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那句在审讯室中自己听见的呓语大概是这种莫名责任感的开端,当被电流折磨到昏迷的那人毫不保留的将侧脸贴在自己手心时,诸伏景光只感觉自己像是接住了一只伤痕累累的黑猫。
虽然黑猫短暂地在他手中歇息后再次亮出利爪,但是那一次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在这几年间一点点扒开那层坚硬冷漠的伪装,看见对方柔软的内在并不是什么难事。
诸伏景光重新提起食盒,向厨房走去。将食盒放进空空如也的冰箱,他关上门,完成了这个月的任务,正要离开时却无意间瞥见了洗碗池中的盒子。 ?
男人靠过去。
残留着深褐色粘稠液体的食盒躺在池子里,传来淡淡的绿豆清香,他忽然松了口气,至少这人还记得每天给自己搞一点营养均衡可以入口的东西,没有干脆拒绝入口任何食物。
扭开水龙头,诸伏景光原本终于有些轻松的表情在看见勺子的那刻全数退却。男人的表情整个冷下来,眼中温和的光线全数消失。
在外面透进的光亮下闪着寒光的金属汤匙侧面,留下了一圈蹭开的血迹。旁边几盒凌乱的药盒在这种情况下极其明显,他拿出一盒打开,认出这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止疼片。
就像工作回家的父亲本来欣慰地看见孩子在乖乖写作业,结果一转头就发现电视机很烫,显然是刚刚关掉一样,诸伏景光在担忧和心疼的同时涌上一股无名火。
只要羽谷缈小心,吃这种容易吞咽的糊糊不可能会被勺子触碰到后牙,重新撕裂到那里的伤口。
这个血迹的位置,就像是羽谷缈故意用勺子去碰了那里的牙齿,在吃饭途中细细品味过牙床撕裂的疼痛一样。
一向温和的男人握紧拳头,指甲掐在手心里泛起细微疼痛。
疼痛就有这么好吗,为什么要干这种故意伤害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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