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好你自己先吧。”停顿了半晌,多宝到底把碗递了过去,又没好气地道了一声。
浓醇的汤落在白玉无瑕的碗底,泛着点点翠色,切好的蘑菇在绯色中沉浮,光影之下,一切都像是梦幻一般绮丽。
通天凝视着他的弟子们,唇角无声无息地扬起一个笑来。
岁岁无忧,常有闲心,方为桃源。
这就是他的桃源。
……
蹲在一旁的小狐狸甩了甩背后的大尾巴,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又细又长的眼眸微垂,眼尾则轻轻上扬,显出几分妩媚多情的意味。
树梢上的松鼠好奇地垂落了视线,认真地瞧了瞧它,却见那只火红色的狐狸倏地抬了眼,目光警惕地望来。
“吱吱?”
“嗖”的一声,狐狸没有了踪影,茂盛的草木之间枝叶摇晃,花瓣打着旋儿轻轻巧巧地落了满地。
通天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不由得将目光投了过来,他唤动清风吹拂开茂密的丛野,却只见得零星几个落在地上的脚印。
多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眉头浅浅地一蹙:“这是,狐狸?”
通天站起身来,仔细地瞧了瞧这几个脚印,又借此起了一卦。
良久之后,他方遥遥望着远方,念出卦象的含义:“有缘自会相见。”
又是一个“有缘自会相见”,缘法缘法,如此不可捉摸,又充满了惊喜。
他想:会是谁呢?
*
被推迟了许久的巫妖之争终于以它本该有的模样,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以十二祖巫为首的巫族占领了不周山附近的地带,群落遍布九州四海,收拢了不少山海异兽。
金乌一族占据九重天后,又毫不犹豫地亮出了自己的拳头,一统百族,创立妖族。
金乌的羽翼渐渐遮蔽了洪荒的天空,一如十二祖巫的足迹扎根在蛮荒大地之上。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像极了曾经。
巫族的族落之中,到处是年幼的巫们奔跑戏耍的欢笑声。征掠在外的巫族们也纷纷回到了不周山,等待着举办庆典。
烛九阴执掌着时间的秩序,延长了今夜的时序,帝江控制着空间,令这片天地与外界浅浅错位了一瞬。
女娲遥遥向着远处望去,眸光微微闪烁,藏在袖中的息壤闪烁着莹莹的光芒,仿佛随时都会从她手中跃出,化出生命不朽的模样。
良久之后,她又平静地将之收起,目光微微沉下:还不是时候,至少……
她心思颇有几分杂乱,仰起首望向天穹浩宇的碧眸中波光流转,颇有几分蛊惑人心的色彩。
“怎么独自坐在这里?”后土结束了庆贺的祝词,匆匆走来,伸手想要去拉她起来。
女娲微微抬首,出神地凝望着眼前温婉柔和的友人,浅浅一笑:“我在想……什么时候庆典会开始。”
后土眨了眨眼,抿唇一笑,眸光发亮,宛如她最爱的昙花一般:“如果你想的话,现在。”
女娲似是怔了一瞬,又见后土抬起了衣袖,霎时间,漫天流光如星,湛蓝的光芒划破了苍茫夜色,落满了整片山林。
句芒执着竹笛站在山头吹奏,悠扬的曲调顺着风声传入生灵的耳畔,唤醒他们最初的悸动。
歌,唱起来了。
舞,跳起来了。
后土匆匆地拉起了女娲,一同融入了欢乐的人潮之中。
“虽说比不得通天道友他们,但我们巫族同父神的关系,比起旁人来又更加亲切几分。”她在飞扬的乐声中回首,同女娲轻声解释。
后土:“这是我们为铭记父神创世而办的庆典,为歌颂生命之伟大,以及反省自身之渺小。”
女娲定定地望着她发光的面容,视线又落在了周围的人潮之中。
所有人都在欢笑,在歌唱。不为不可停留的昨日,不为尚未到来的明天,而专心致志地对待着当下。
她静静地瞧着这一幕,像是要将它永久铭记,又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一般,轻声感慨道:“原来如此……”
“什么?”后土困惑地望向她,神色中似有些许不解,再度望去时,却只见得女娲明媚灿烂的笑颜。
她神秘地弯了弯唇角,笑容肆意张扬:“没有什么,只是……我想去看看被改变了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吧。”
后土仍然没有理解她话中之意,却也仿佛被这笑容感染了一般,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笑容。
两人随着人潮而动,一时之间,再也难以分辨出她们的身影。
只见得巫族族地之间,星火亮如白昼,漫天的花雨纷然而落,极尽绚烂与靡丽之色。
……
……
苍茫的月色中。
小狐狸在林野间奔跑。
几个闪掠,它便从这头的树梢落入了那头的丛林,灰蒙蒙的夜色始终不停地追逐着它,距离太阳升起,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距离。
在这样的夜里,连明月也显得寂寥。
准提跟着接引从林间走过,凝神思索着事项,视线之中忽而跃动过一团烈火,他愣了一愣,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望去。
“兄长,这是……”
接引闻言抬首,亦随之望去,眸光微微晃动,显出几分喑哑晦涩的色调。
狐狸的尾巴忽而僵硬了一瞬,它定了定神,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在寂寥的夜色之中格外惊悚迫人。
昏鸦纷纷飞起,遮天蔽日的一片,又有猛兽低沉的咆哮从不远处传来,使得夜间的林野显得更加危险。
接引停住了想要追上去瞧一瞧的脚步,似乎是觉得麻烦一般轻轻皱起了眉头:“原来是只狐狸啊。”
他想了想,摇头道:“罢了,还是正事要紧。”
区区万载光阴,于他们而言不过弹指一瞬。道祖的讲道将至,成圣之法近在眼前,他们又如何能放松这一时半刻。
一步落后,便是步步落后。
接引的目光望向前方,袖中的拳头又无声无息地攥紧:“而且……上清通天……”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压下心头隐约翻滚而起的恶意,又抬起眼来,专注地凝视着前方。
悟道,悟道。
他们的道,又在何方?又或者说……尚有“捷径”可寻?
……
……
圣位一说,惊起万千波澜。
有继续在紫霄宫参悟大道者,亦有匆匆下界意图从历练中求道者,前一万载里躺平的众人纷纷后悔不迭,亦有不少人暗自欣喜。
众生百态,在此刻尽皆显露。
但唯一不改的,是弥漫在他们周围的紧张的情绪,尽皆因为通天与天道的那一席话而起。
“圣位唯七。”
翻译:慢一步就没有了哦。
卷,给我往死里卷!
大家纷纷拍案而起,整个人显露出垂死病中惊坐起般震惊又焦虑的模样。去也匆匆,来也匆匆,走路的步伐都显得六亲不认。
脸上的表情一眼望去清晰可辨:不要妨碍本座证道!再多嘴连你一起干掉!
不管如何,总要先行拿到证道成圣的门槛,大罗金仙巅峰,亦称准圣之境啊!
一时之间,紫霄宫又寂寥了下来。
鸿钧坐在桃花树下,平静地为自己煮上一碗茶,又望着头顶的花瓣纷纷扬扬,不经意地落在了茶盏之中。
他淡淡地瞧了一眼,不甚在意地将沸腾的水注入其中,茶叶混着粉白的花瓣一道翻滚、舒展,渐渐煮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滋味。
老子坐在他对面,手中轻轻执着茶盏轻啜一口,照旧是面不改色的模样。
半晌方道一句:“师尊这茶,甚苦。”
鸿钧低头望了一眼杯盏,平静地将之执起:“怎会?为师尝着,甚是甘甜。”
老子抬眸望他,不知为何又道一句:“是茶甜?还是人甜?”
鸿钧便垂了眸望他,漠然如雪,又显出几般漫不经心的色彩:“老子,你越界了。”
老子便不言,目光又越过那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了那一棵棵连绵不绝的桃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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