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也是这样一个人,垂眸望向他时, 眸底又于无声中生出了几分笑意。
于是他潜意识里就知道,鸿钧同样是一个会纵容他的人。
后来更熟了又发现, 他师尊的纵容简直是那种毫无底线的纵容, 虽然他通天一向十分靠谱,从不仗着鸿钧的宠溺胡作非为(?)
好吧, 也许也有那么一点。通天略微有些心虚地想着。
可他也未曾想过,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度踏入紫霄宫,孑然一身而来,奔赴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为他的道, 也为他的师尊。
通天垂落了眼眸,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凛冽的风刮过他的面颊, 肆虐的恶意于幽深处窥探,他轻声喟叹,那声叹息也仿佛被罡风切成了无数份, 散落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通天目光直视着前方, 遥遥凝视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巍峨宫阙, 又仿佛瞧见了那道坐落于紫霄宫中的身影。
煌煌天命挡在他与师尊面前,欲他万劫不复,永堕深渊;他的心催逼他向前,只愿此生无悔。
他的道在此,他的心也在此,更何况,还有他师尊。
于无边的死寂之中,通天垂首无声握紧了自己的朝生剑,轻轻踏入了这座威严的紫霄宫。
义无反顾,求仁得仁。
*
“他还真的敢来。”
巍峨的紫霄宫中,天道俯瞰着混沌之海,幽幽开口道。
鸿钧侧身坐在冰冷的囚室之中,闻言微微抬首,仿佛想透过那纹丝不动的门扉,瞧见紫霄宫正殿中的景象。
道祖似乎想叹上一声,眼底又浮现出几分笃定的情绪:“因为他是上清通天,所以他一定会来。”
天道阴阳怪气一句:“不是因为你们情比金坚,恨不得下一刻就双宿双飞吗?”
“您怎么会这样想?”鸿钧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讶异,落在天道眼中更像是一种嘲讽。
他微微一笑,平静从容道:“贫道所爱的,正是这样一位圣人啊。他爱着众生,孜孜不倦地寻求着他的大道,我爱上他正是因为他光辉灿烂的灵魂,又因此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渴求。”
天道只觉得自己的牙快要酸掉了,倘若祂有牙的话。
祂盯着鸿钧看了许久,皮笑肉不笑道:“鸿钧,你别太爱了啊鸿钧。”
鸿钧淡淡一笑:“尊上,您不懂。”
天道:“……”
得,祂不懂。
踏马的,祂为什么要懂?!
天道想要当场掀桌的心十分强烈。祂努力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怒火,反复几次之后,终是忍不住拂袖而去:“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祂语调冰凉至极:“鸿钧,你终究会后悔的!”
鸿钧面色不改,手指轻轻搭上自己的衣袖。袖口之中的红线流转着明亮的光芒,仿佛也察觉到被它系在另一端的少年已经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一定地步,不过是区区咫尺天涯。
多近啊。
他靠在墙边,微垂了眼眸,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再不为外物所扰。只有思绪依然清醒至极,落在了某个红衣圣人身上,渐渐出神。
旋即,道祖浅浅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
另一处。
通天推开了紫霄宫的门扉,一步步踏上了长长的玉阶,衣摆从地上拂过,不曾惊动时间。
像是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他熟练地走至了正殿,又抬起首来,隔着台阶,遥遥望着眼前之人。
——不是鸿钧。
他又怎么会认不出他的师尊?
通天只是微微恍惚了一瞬,便反应了过来,旋即淡淡地开了口:“天道。”
高台之上,“鸿钧”微垂了目光,雪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视线淡淡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祂的神色极冷,辨不出喜怒,只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随即意味不明地开了口:“上清通天。”
祂说出了同样的话,问着另一个人:“你还真的敢来。”
通天微微一笑:“又有何不敢?”
通天:“您已非昔日的天道,一念可兴劫数,一令可命众生沦亡。虎落平阳被犬欺,面对如今的您,贫道又如何不敢来?”
通天:“而且,我要救我的师尊。”
他必须来。
天道垂眸望着他,眼底似有怒意翻滚,只是片刻之后,祂掩了眸,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很好。”
天道:“你胆子果然很大。”
“只是本座尚有一事未解,不知你是否能为本座解惑。”祂道。
通天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定定地望着祂:“哦——”
通天:“您向来通晓万物,这世上竟还有什么,是您也不知道的吗?”
他是在阴阳怪气吧?
他肯定是在阴阳怪气吧!
天道的笑容僵硬而死板,像是被强行刻在了这副皮囊之上。
祂面无表情地盯着通天,慢慢地开了口:“上清通天,本座分明对你从来没有下过重手,反倒是你,为何一直对本座抱着极大的敌意?”
这也是祂最大的疑惑了。
相较于龙凤麒麟三族,又或者是眼下的巫妖两族,祂可从没对三清下过手,甚至还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圣位。
单从此处来讲,祂可从来不曾辜负三清,又为何会招致上清如此大的恶意?
当然,这话若是落在通天耳中,不过是得一声讽刺的笑。
说什么天赐圣位,若无他们一日又一日的苦修,他们又凭何证道成圣?借着“天赐”之名,就想抹杀掉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可不是十足的可笑。
紫霄宫中,通天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看着眼前垂眸凝视着他,神色中隐隐带着几分不解的天道。
“您居然会好奇这个问题吗?”
祂并不做声,只拧眉看着他。
通天淡笑了一声,却道:“无可奉告。”
他有什么义务告诉祂未来发生的一切?告诉祂——那场以众生为棋局,引着阐截两教彼此相杀的封神量劫?
天道:“你——”
祂连声道:“好,你好得很!”
通天看着祂,眼底的情绪极淡,像是一滴落在宣纸之上,渐渐晕染开来的水痕。
他轻轻从广袖中拔剑,手腕一折,直指着上首之人!
“与其说这些废话,我倒是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他道,“天道,我师尊——鸿钧道祖,今在何处?”
天道低首看着下方的红衣圣人。
他眉目冷冽,长风吹拂起了他的发,那一身红衣烈烈如火,焚烧自己,亦焚烧眼前的一切!
祂似乎想笑,却只露出了一个古怪至极的神情:“你想知道鸿钧的去向?”
天道:“不如……拿命来换吧!”
只一瞬,紫霄宫中杀气四起,天地惶惶不安,九霄天谴从天上劈下,衬得此时此刻如同末日降临!
宫阙的屋顶被狂风掀开,桃花纷然如雨,簌簌落了满地!
通天面色不改,长剑一弯,径直往前奔出数步!
而他的身后,电光火石,刺目的白色闪电重重地劈下!
生死之局!
以命相搏!
谁能看得清这战局?谁能判断最后的结果!
唯有淋漓尽致的暴雨,霎时间,洗刷了整个洪荒世界!
巫妖战场之前,后土面上忽而一凉,她不觉微微抬首,凝视着头顶骤然落下的雨滴,目光一扫,又看向了被雨水笼罩的众人。
她顿了一顿,一挥衣袖,在巫族上空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帝俊伫立于阵中,手中尚且执着一卷玉简,又见雨丝斜斜落下,污浊了字迹。
妖皇皱起了眉头,又转过身来,对着身旁的白泽说了些什么。
圣人出手,天道动怒!
无尽的异象浮现在洪荒大地之上,雷霆万钧而落,雨水冲刷大地,顷刻间,便成了一道道洪流。
女娲垂首望着不周山下方的景象,眉睫微微一动,隐约之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倏地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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