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通天挠了挠头, 抬眸望向鸿钧:“师尊,我尽快吧。”
鸿钧亲手替他整理了衣饰, 又抬手采撷一片落花花瓣,方淡淡道了一句:
“尽快是有多快?”
通天转了转眼眸,迟疑道:“尽快就是……我努力把接引准提他们按死之后再回来?”
“这听起来是不打算回来了。”
通天:“……师尊!”
鸿钧低头望他,缓声道:“错了, ‘尽快’应当是在保证你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早早地回来。”
少年圣人眨了眨眼, 茫然地抬头看他:“可是师尊……”
鸿钧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头:“为师先前是怎么教你的,凡事莫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通天小小声地抬扛:“其实……也不是完全吃不了吧。”对凡人来说是如此, 可他都已经成圣了鸭。
鸿钧瞪他。
通天当场低下了头, 双手交叠, 作安详状:“好的师尊,师尊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胡乱行事的。”
“同为师发誓。”鸿钧淡淡道。
少年呆了呆,又不由得想伸手去拉他师尊的衣袖,仿佛还想着蒙混过关。
鸿钧却难得冷下了一张脸,淡漠无情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语气微重道:“通天。”
通天下意识收敛了几分懒散的姿态,端端正正地立于鸿钧面前,静默了几许之后,方在鸿钧的目光下轻轻举起了手掌:
“贫道上清通天,发誓绝不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绝不胡乱行事,为非作歹,危害洪荒的安危,一定一定,早早回到碧游宫,回到……师尊的身边。”
他停顿了几许,忽而错开了鸿钧的目光,最后道出的字句极轻极淡,仿佛风过无痕。
道祖垂眸望去,凝视着少年下意识抿紧的唇瓣,眸光渐渐缓和三分。
“好,为师记住了。”
通天很想说一句这有什么好记住的,耳尖却已然不自觉地泛起点点绯色。
时间倏忽变得很慢,比他以往每一次被师尊训上个几千年,被迫蹲在禁闭室里写检讨的日子更加难熬,他思绪乱到极致,只能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鸿钧的手不知何时又覆过了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他的发,又仔细地替他撩起一缕散发,替他挽到耳后。
“早去早回。”
连声音都像是一阵掠过夏日的风,带起一种莫名的灼热感与炽烈感。
通天难得恍惚许久,直至跨上夔牛时,仍然不自觉地回了一下头。
漫天的云卷云舒之中,鸿钧的身影依旧清晰至极,紫衣曳地,风华无双。
在等他归来。
*
妖族的天庭,那时被兄长强制压在昆仑山上静修的他,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只是偶尔听过女娲三言两语的叹息,像是对这天庭的情绪颇为复杂。
上一世的女娲,先是被妖族奉为娲皇,紫霄宫听讲之后,又过了一两个元会,方才创造了人族,成了人族的圣母。
只是人族一经诞生,她便立刻得了预感,悄悄抱着伏羲哭,说完了完了完了。彼时的伏羲安慰不得,只好正大光明地下了拜帖,上了昆仑,寻他帮忙。
虽然伏羲嘴上说的是“我妹妹打算和小伙伴交流一下她成圣的感悟”,实际上去了娲皇宫,则是两个人一起苦苦想办法安慰女娲。
然后,女娲便带他去瞧了人族。
他定定地望了那些新生的人族许久,悟到了自己的道,也明白了女娲的担忧——先天神祇伏羲大圣的命劫,应在了人族与妖族之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他和女娲两个人一起对着伏羲长吁短叹。
伏羲心态都崩了。
从那往后,女娲瞧向妖族天庭,瞧向人族的目光,便又添上了几分难言的复杂意味。
当然,这从不影响她履行她应尽的职责,无论是对人族的庇护也好,抑或是接下招妖幡,将残余的妖族带往北俱芦洲。
圣人依旧为人族与妖族敬仰,只是这其间的落寞之处,到底难为旁人所知。
通天轻轻叹了一声,遥遥望向那座坐落于九重天上的宫阙,目光显得深邃几分。
当然,他上清通天同这天庭的关系也是不浅。
“昊天上帝命仙首十二称臣,故此三教并谈,乃阐教、截教、人道三等,共编成三百六十五位成神,又分八部:上四部雷、火、瘟、斗,下四部群星列宿、三山五岳、步雨兴云、善恶之神。”
封神的起因如此可笑,下场却是谁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惨烈与绝望。
他们几乎打崩了整个洪荒,引得他早已避居三十三天的师尊鸿钧道祖亲自下了紫霄宫,让他们挨个吃下了陨圣丹,方才携了他的手,带他回了紫霄宫。
从此漫漫岁月,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
直到他师尊同他密谈,意欲推翻天道的统治开始。
他才有了那日日的闲暇,出门同昊天瑶池进行一番“友好交谈”,悄悄瞧遍了他每一个弟子,又被坐在天庭之中等待他离开的师尊带走。
昊天过得是生不如死啊。
他欲哭无泪地左劝一句“老爷”,右劝一句“圣人”,陪着他将整座天庭踏遍,方才欣慰地送了他离开。
尽管他脸上的笑容会在少年圣人同他说“下次见”的时候垮掉,但也不妨碍他此刻短暂的快乐。
不过看到他不开心,通天就有点小开心。虽然这小开心也持续不了多久,又转为一阵长久的沉默。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他无数次穿行过天庭大大小小的宫阙,无数次地装作不经意地望着他的弟子。
闭着眼睛都清楚下一步会踏上台阶还是长廊,甚至记得哪一处的琉璃盏行将熄灭,哪一处的地面已经被来往仙人的足履磨平一层,边缘的图案都显得愈发模糊。
多可笑。
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天庭。
“……”
多宝乘着白鹤而来,陪同在他身旁。通天静静地望了望前方,忽而侧首对着多宝一笑:“为师还记得那一幕。”
“师尊?”多宝不解。
通天耸耸肩,笑道:“风希留下的那颗补天石,后来蹦出了一个天生地养的猴子。再后来……他打上了天庭。”
多宝恍然回神:“然后师尊您就若无其事地搭了把手,趁机把太清圣人的炼丹炉给掀翻了,陪着那猴子把兜率宫砸了个底朝天。”
“师弟师妹们没有一个敢拦您,只好纷纷装死。敢拦您的又个个面如菜色,欲言又止,心态大崩。”
通天笑道:“是啊,毕竟谁能想到……说好再也出不了紫霄宫的人,到头来,还是出来了呢?”
多宝叹息一声:“结果还是我这个大师兄倒霉。”
“问题不大,该看的热闹为师都已经看到了,只是可惜了……悟空。”
通天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喃喃感慨一声:“若是有机会,还是想同他再砸一次天庭的。当然,最重要的是砸了那三清殿和兜率宫。”
多宝却道:“师尊确定?”
通天沉默了一瞬,轻轻摇了摇头,他望了望前方已然在目的妖族天庭,浅浅扬起一个笑容。
“倘若能够再也不用砸天庭,那也是极好的。”
他轻轻道了一句,眸光微敛,忽而停下了夔牛,转而从它背上跨下。
圣人略微望了望前方,衣袂一拂,自然无比地往前走去。
南天门之下。
一袭白衣金纹的青年站在那里,似乎要与这天地间烈烈的耀日融而为一。又或者说,他本就是耀日本身。
光辉无限,照耀着洪荒万境。
那是命运运转到今日,忽而出现的一个与前世不同的偶然。
通天偶尔也怀疑过天道的打算,可真正同那位东皇交谈过之后,又意识到天道这回大概是要彻底完蛋。
你说这世上,如何再能寻出另一个同以前的他一样热爱搞事,擅长搞事,又乐意同他一起搞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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